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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狄其野唯一放在心上的,只有顾烈。

  姜扬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也就罢了,顾烈也这样,狄其野真是不耐烦,不等顾烈开口,就举着手掌道:打住,你要是想说一大篇出不出征的鬼话,就不要说了。

  其实,从狄其野发觉顾烈对他过于在意的那一刻,狄其野就走不了了。

  回府一两天,慢慢让顾烈别那么敏感,狄其野完全狠得下心。但离开京城远征,狄其野已经没办法了。

  尽管不明成因,可狄其野心里明白,被过往时光刻印至今的伤害,只能用更长远的时间与陪伴去消解。

  狄其野爱着顾烈,就别无选择,也不可能再做出其他选择。

  顾烈也很无奈。

  人家不让心疼,怎么办。

  于是如常用了晚膳,顾烈想起前些日子,太湖府送了几坛酒来,叫洞庭春_色。

  这是用太湖地区洞庭山特产的柑橘酿的时令酒,色泽澄澈,口味甜淡,开泥封揭了盖子,就闻到满满都是柑橘香。

  顾烈命人在廊下摆了案几,待元宝布置停当,案几上除了洞庭春_色,还有数道小菜,新鲜瓜果。

  狄其野是被投楚之后被姜扬逼去练的酒量,而且一上手就是高度酒,因此对酒这方面一直觉得一般,但这洞庭春_色既然是特意上贡的酒,必然十分出色,狄其野一尝之下,勾了勾唇:好喝。

  顾烈的面色这些松快了些。

  到底还是想着狄其野没有要求出征的事。

  可狄其野不愿意听他宽慰,顾烈只能喝着酒细思,渐渐都像是在借酒浇愁。

  忽然手上一暖,又倏然即逝,顾烈抬眼,见狄其野拿走了自己手中的玉杯,往自己膝上一躺。

  顾烈,狄其野的脑袋熟练地在顾烈膝上找到了合适的位子,正儿八经地说,拿平民夫妻来说,没有哪家,是这么互相小心翼翼着担忧来担忧去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顾烈听了眉头略松,却意外地想笑。

  狄其野素来是个没什么烟火气的人,就算他天天催着自己吃饭,也依然让顾烈觉得像只仙鹤似的捉不住,顾烈敢打包票,狄其野到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多少家财,他压根不关心这个。

  这样一个人,反过来对顾烈说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就让顾烈莫名的觉得好笑,但也是心中一暖。

  任性妄为的狄将军,跟自己过日子呐。

  顾烈俯首在他嘴角蜻蜓点水地亲了亲,却是反驳道:我知道你想出去,如今你为了我,连提都没提,还早就与颜法古论战了数日,为他准备应战。我若是不记在心上,岂不是薄情?

  狄其野挫败地从嗓子里低吼了声,反手把顾烈压在了地上。

  廊下全是木头结构,倒是不冰不凉,顾烈在未央宫中没那么恪守礼节,早就散了发髻玉冠,高束成一束,如今被狄其野压着,长发铺在朱红木板上,月光照下来,真是一副英俊帝王貌。

  狄其野被色_相一迷,也没了那么大的气性,说到底顾烈是为了他,于是点了点顾烈的下巴,耐心地说:记着,可以,我还不许你忘呢。但是你我之间,若是计较起来,成日里想着你为我挡了什么,我为你忍了什么,天长日久,难免相敬如宾。你要跟我这么过下去吗?

  顾烈揽着身上的人,迷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

  但是

  也没什么但是。

  顾烈被堵得说不出话,好笑地在狄其野后腰拍了一下,才顺利把话说出来:那若是我慢慢淡忘了你为我的忍耐,一味索取,不知体贴那日子,还过得下去吗?所以,我记着,有什么不好呢?

  你以为我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好人吗?狄其野故作惊奇道,你对我不好,还以为我会对你好?陛下,你可太天真了。我早就警告过你,我这个人记仇,人敢犯我,我敢犯人。

  说完,狄其野挑挑眉,才又认真道:何况,你干嘛把你自己想成那样,你什么时候都谈不上一味索取。

  顾烈眨了眨眼,眼前是狄其野,狄其野上方是明月夜。

  他百般模样,都是为了劝顾烈不要为他过于担忧。

  顾烈喜欢得连心都在痛,却满心欢喜。

  浅白衣料与龙袍摩娑,在交换的气息与压低的交缠声响中,发出沙沙的细响,像是在木盒中小口小口吃着桑叶的春蚕。

  不知不觉,一片桑叶就只剩下清晰的叶脉,宛如一颗经络曝露的心脏。

  第104章 苦命鸳鸯

  用颜法古的话来说, 陆翼这个人, 就没有时运。

  色厉内荏, 瞻前顾后,好不容易定下决心准备起兵,大肆封锁消息, 悄无声息地动兵马备战,一场足以影响大楚运势的风雨正在酝酿。

  在这节骨眼上,顾烈养父出事了, 还没了个蜀州监察御史。

  这事还得从养父大人的第十三房小妾说起。

  此女二八年华, 小家碧玉,在芙蓉城中也颇有些美貌的名声。早和自家表哥芳心暗许, 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大人也乐意亲上加亲, 正在准备议亲的时候,媒婆甩着花帕子, 带着养父大人亡妻的画像上门了。

  亲上加亲,怎么比得上荣华富贵呢。

  姑娘闹着不肯吃饭不肯上花轿,没用, 父兄可指望着用女儿换条阳关大道, 喂了酒,一顶轿子就送进了府。

  数日一过,整个府里人的知道,这十三姨娘好大的脾气,见了天的顶撞老爷, 被赏过多少嘴巴子都不改。

  对这表哥来说,真是晴天霹雳,表妹一朝嫁作他人妇,还是个花甲老汉,恨得落下了男儿泪,又听说表妹在府中饱受老汉欺凌,心一横,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诗书礼仪,专程在混混堆里观察了三日,扮作长工,混进了府。

  居然还真叫两个人远远见了一面。

  苦命鸳鸯相见,何等凄凉。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未想到还有转机,陛下默许了蜀州监察御史来,责令养父大人不许再娶,养父大人心里再恨,面上也只能唯唯诺诺,还承诺给陛下上一道请罪折子。

  此时不喊冤更待何时?十三姨娘冲到监察御史面前跪下了。

  蜀州监察御史一听,这既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喊什么冤?而且就算陛下默许了斥责,这毕竟还是陛下养父,天底下一等一的贵人,既不占理又得罪人,反而觉得是这女子出格,自然就没管。

  十三姨娘这回在监察御史面前落了老爷的面子,其下场可想而知。

  要不是她长得和养父亡妻实在是像,可能连命都没了。

  于是蜀州监察御史听闻风族有异动,出了芙蓉城正要往风族聚居之地赶,莫名其妙被一个气得两眼发红的年轻公子揪着扭打在一块,还双双掉下了河。

  会凫水的表哥上了岸,监察御史沉了底。

  噫吁嚱!

  所以这一任蜀州监察御史的死,还真不是蜀州知州的阴谋,纯粹是没学过凫水,大意了。

  十三姨太收到表哥传来的消息,知道表哥背了条人命准备自首投官,想着今生再无缘见面,心如死灰,干脆打算一死明志,在养父面前装了几日温柔小意,趁其沉睡,用府里花匠修枝的利剪,剪下了命_根。

  这也不知是活生生痛死的,还是大出血死的。

  养父一死,十三姨太哪有活路。

  她表哥从乱葬岗找到了看不出人形的尸首,拖到自家祖坟,痛饮了两坛烈酒,留下封自陈不孝的遗书,将烈酒浇了两人满身,点了火。

  用情至深,世所罕见。

  这对苦命鸳鸯死了,搅出来的烂摊子,可就坑惨了陆翼。

  原本想封锁消息无声备战,这下子陛下养父没了,消息只要出去,怎么可能不惊动上面?

  蜀州知州钟敦披星戴月赶到的芙蓉城,对着养父难言体面的尸首哭得和孝子一般,他是钟家人,再怕被陛下问责,也不可能被说动一起造反,而钟敦只要出了芙蓉城,那折子不出两天就要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