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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同甫走进书房大门,于正中的黄花梨圈椅中坐下,拉松领口后随意道:这回又上哪儿野去了?

  钱管家跟在身后闭上书房大门, 再三审视,眼神鬼祟,确定隔墙无人后才上前低声道:莜县。

  戚同甫闻言,方才轻松的神色骤变,一拍书案道:不可能!

  言斐回京后他观察良久,李璠没有给这位新科状元多几分眼色,此次他让手下举荐言斐去莜县,本意是试探李璠,谁知李璠完全不为所动。

  不管言斐是否是四殿下一党,手中多少都掌握了些他在汀县的罪证;之前在汀县,他手下的人对言斐诸多明示暗示都无果,既然言斐不能收归己用,眼下这枚棋子也已经被李璠已弃置,他便不妨将计就计

  让言斐和莜县的秘密,都如同前年的乱民暴/动一样,埋进土里,往后才能高枕无忧。

  但戚景思为什么会突然横插一脚?

  若是林煜洞悉了他在莜县的秘密,必然是会拦住戚景思的;若是没有

  那戚景思去做什么,真就是踏青?

  这时局动荡,在戚同甫眼中,连当年的光霁公子都再度出山,怎可能放任戚景思出来瞎晃。

  思来想去,怎么都没可能,他冷静下来问道:你们有人亲眼瞧见少爷进了莜县地界儿?

  那倒没有。钱管家坦白道:少爷晨起出城,就算是单人快马,这个时辰应该也还没跑到莜县,更何况

  戚景思身后跟着辆马车,怀里还揣着个状元郎。

  那不就结了?戚同甫不耐道:没影儿的事儿,你跟我在这儿絮叨些什么!

  老爷,您别是忘了钱管家为难地含糊道:这些日子里京城的传言

  晟京传言,无非是三元及第这高位邪性得很,专出断袖。

  哈哈哈戚同甫突然狂笑不止,癫狂自语道:戚景思,你还不认你是我儿子?

  明明处处都像我!

  可是老爷钱管家忧心道:若真是如此,少爷怕不是真的会随那言家公子走这一趟,这可如何是好?

  那莜县那地界一旦跨进去

  要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小儿女心思,想着分别在即,去送送罢了,你慌什么?戚同甫云淡风轻道:光霁是不会让他去的。

  老爷的意思是钱管家试探道:光霁公子已经洞悉了我们的全盘计划?

  他可是比肩曹子建的八斗才子啊戚同甫感慨道:李晟王朝往前数一百年无古人,往后数一百年只怕也难有来者

  他当至少能料到个八/九分罢。

  那老爷钱管家踟蹰道:您就不怕

  怕什么!戚同甫突然目光阴冷,他能知道我想做什么,也要有本事拦得住才行!

  林煜如若能知晓他的全盘计划,便该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买卖,他笃定林煜舍不得戚景思给自己陪葬,所以这么久以来只敢躲在幕后。

  他要做的就是在林煜找到解决办法前一战功成,届时,别说是文曲星转世,就是观音在世也奈何他不得。

  可是老爷,若是咱们少爷真的跟状元爷有什么私交钱管家谨慎地斟酌着用词,状元郎此趟有去无回,您就不怕少爷记恨您吗?

  记恨?哼戚同甫冷哼一声,他都敢跟亲爹动手了,还能怎么更记恨我?

  他年纪尚轻,情情爱爱这点子小事,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只要等我功成那日,赐他锦绣前程

  还怕没有一代新人胜旧人?

  ߵߵߵ

  叩门声响起,门外是温恭良贴身陪嫁婢女恭敬的声音,老爷,夫人听闻您回来了,叫奴婢来问一声,可要等您一道用饭?

  不了。戚同甫闻声坐回之前的圈椅之中,面露疲态,揉了揉眉心,跟夫人说我尚有工事要忙,就不去陪她了。

  门外婢女恭恭敬敬地应了声退下,钱管家在门缝里瞧着人影行远才缓缓叹道:老爷,这新人也并非不好

  可真就胜得过旧人吗?

  天下就只有一个林光霁戚同甫目光颓然,言家那小瞎子就算三元及第又如何,顽石又怎配与明珠相较!

  无论如何,我们都等不起了,封村的事儿必须依计划行事。他说着阖眼,疲态尽显,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派人在城门口盯着,少爷回来了再来报我。

  钱管家得令,识相地退出书房。

  而在人走后,戚同甫踩着脚下某块地砖,轻轻点了三下,身后一排书架缓缓洞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密室。

  他缓慢地起身,走进密室。

  今年他才四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方才还在外满面春光示人,此刻望着眼前密室内满墙装裱考究的诗书丹青,却面有暮色。

  光霁啊

  他嘴里唤着林煜的表字,说话的对象却是密室内的死物,喃喃低声,像是耳语,又像是自话。

  为何到了今日,你还要阻我?

  当年,你若肯与我同赴晟京,我何至于满腔抱负都要用来辅佐李璞那样一个废物?

  他怅然若失地笑笑,眼眶湿润,看着眼前价值连城的,光霁公子当年的真迹。

  有你我同心协力,你那小外甥,现在只怕都登基了罢?

  不

  或许这天下,都是你林家的。

  林煜!他眼神涣散,语调却隐含不甘,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

  让这二十年蹉跎付流水

  *****

  虽然之前戚景思和言斐一路上心态松弛,可事前的准备功夫却一点没有含糊;亏得走前戚景思把提前备下的东西都拴在了马背上,他们这一夜还能寻个破庙对付对付。

  言斐整夜枕着戚景思的手臂,被人捂在怀里,就算是残破的土地庙里也算没受什么委屈,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唤醒了众人。

  此行朝廷的文书既然是让他落实春种,那即便戚同甫给他一座空城,也不妨碍他先去田里看看。

  田间的小路不好走,戚景思要照顾言斐的眼神,还要留心言斐身后风都吹得倒的言毅;他一路上拖着拽着,好几次索性就把言斐抗在身上,把莜县附近的田亩都转了个遍。

  三个少年却是越走越心悸。

  戚同甫真真是造了一座空城。

  田间地头,土地龟裂,荒草丛生,哪儿还有半点人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