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点点头。

  待北雨离开, 安璐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茶吧, 笑道：“去那边坐坐吧？放心，我不吃人！”

  沈洛面无表情跟着她来到茶吧里的卡座。

  “你想说什么？”坐下后, 他淡声问。

  安璐笑了笑：“你不要对我如临大敌。你在医院的时候, 后来我又去看了你几次, 每次都看到北雨在你身边, 就没去打扰你们。但是看到你们, 就总是想起当年我们住院的日子。”

  沈洛皱眉：“安璐，那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日子，实际上充满了阴暗和绝望,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你也不用美化。”

  安璐摇头：“我没有美化，那些日子本来确实是阴暗绝望的，但它让我认识了你，所以也就没那么糟，甚至让我觉得很美好。”

  沈洛眉头蹙得更深：“安璐，已经过去十三四年了。我早已经从小白楼走出来，你还没走过来吗？”

  安璐敛了脸上那略带妖冶的笑，怅然道：“因为我不想走出来，我以为那里面还有你。可是现在才知道，你早就不在。”她定定看向他，“沈洛，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北雨？明明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洛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要追逐我？”

  安璐道：“因为当年你救了我，陪我走过最晦暗的时光。”

  沈洛轻笑：“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不，这只是感激。而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比宇宙大爆炸还深奥，因为我永远都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甚至还要穷极一生去探寻。”

  安璐沉默片刻，问：“所以，我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沈洛直接道：“不会。”

  安璐笑了：“好，这才是我喜欢的沈洛，绝不会拖泥带水。”

  沈洛默了默，道：“其实刚刚你的问题，也不是完全没有答案。因为她是我走出小白楼后，看到的第一缕阳光。”

  他五岁父母车祸双亡，被爷爷接回国抚养，因为一开始中文说得不太好，刚开始回来就总会受排挤。爷爷发觉他学习天赋过人，便让他频频跳级，哪怕后来在少年班，年龄也算是小的，更别提中小学，总是比周围同学小几岁。

  成年之前，两三岁的差距就已经非常大。当周围的同学，开始蠢蠢欲动进入青春期时，哪怕他思想再早慧，也因为年纪小个子矮，仍旧被人当做小屁孩。

  而当班上有个小天才时，很多人便会好奇地逗弄和戏弄，却没有人会和他真正一起玩儿，这种逗弄和戏弄，以及无形的排斥，让他感到孤独和恐惧。他只能更加努力，希望快点逃离，于是跳级更快。进入高中时，周围同学十五六岁，而他只有十二岁。

  一个孤僻不说话且不缺少零用钱的小天才，自然成了校园里那几个混混欺凌的对象。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因为脾气倔强，他时常被打得满身是伤，冬天被脱光了按在马桶里，甚至被烟头烫下体。

  他越来越自闭，受了欺凌也不对老师和家长说，目睹的学生，也没有人会出来为他主持公道，面对那些混混，人人自危，人人明哲保身。

  他开始默默开始练习散打和搏击，然后用了一年多时间考上少年班，逃离了那种令人绝望的困境。

  到了十四五岁，他身体开始发生急剧的变化，不再是那个受人欺凌无力还击的弱小男孩，但长期处于在自闭和受欺凌的状态下，精神也已经趋于崩溃。那种带着暴戾的厌世情绪，渐渐压制不住，在一次和学校里几个男生发生冲突后，他将三人打成重伤。

  直到警察介入，爷爷和舅舅们才知道他出了问题，将他送到了小白楼里治疗。

  一年后，他出院，精神状况恢复，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对外界仍旧排斥，也没有与这个世界和解的兴致。江越算是他对以往的认知稍稍改观的一个开始，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

  然后就遇到了北雨。

  因为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他比同龄人走得都急，没有与同龄人相处的经验，更谈不上对异性有什么遐想，他的荷尔蒙潜伏在身体中，从来没有蠢蠢欲动过。但是一个女孩，天天在你面前用各种方式出现，他不想注意到她都难，在她的琴声陪伴了他几个夜晚后，他开始注意到了她。

  他才知道，原来有人活得这么单纯而鲜活，不是天才也没有闪闪发光，甚至身上的缺点一览无余，可就是让他觉得生机盎然。

  他死气沉沉的生活，似乎也就有了点生气。

  因为没有正常的成长经历，那时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北雨那些看似有些傻气的举止，是因为暗恋他。

  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看到她心情就会变好。为了更多见到他，他甚至开始经常参加江越他们的群体活动。

  小树林事件后来的发酵，超出了他的预期。那时他已经拿到了offer，但仍然留在学校，不过是怕她经历自己一样的欺凌，怕她成为从前的自己。好在她比自己想象得洒脱太多，哪怕他知道她是在用满不在乎武装自己，至少他可以预见，这个女孩不会因此沉沦，她仍旧会用自己的方式鲜活地活着。

  有些人天生是向阳的生物。根植土壤，向阳而生。

  安璐看着他，神色冷峻，但是那眼里，明显有一丝让然难以觉察的温柔。

  她知道那温柔不是对她，而是对另外一个女人。

  她从来不是一个服输的人，在她眼里，北雨的成长背景学历以及从事的职业，毫无突出之处，至少与沈洛的背景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世界，跟金钱有关，跟层次有关。

  但她知道，隔着十几年的光阴，自己早就出局。其实在小白楼里，她就注定出局。

  因为小白楼外面那个纷繁嘈杂阳光明媚的世界，对常年生活在潮湿阴冷世界的沈洛，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她笑了笑，起身：“那好吧，今晚我就正式和小白楼说再见。”

  沈洛看向她，语气冰冷无情：“是再也不见。”

  安璐黯然地勾了勾唇：“嗯，再也不见。”

  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去。

  沈洛在卡座发了片刻呆，也走出大门。

  到了室外的停车场，北雨并没有坐在车里，而是站在车外靠窗玩手机，大致是看得出神，沈洛走近，也毫无觉察，直到他将她抱进怀中。

  “别打扰我，我正欣赏你的年少美照呢！”

  沈洛皱眉，朝她手机看过去，却见是他十五岁时的照片，随着她手指的翻动，还有他和安璐在一起的合照，看起来颇有些亲密。

  当时在小白楼，安璐被他救下后，就经常缠着他。也许是人都天生带着怜悯之心，他对那时生病的安璐十分照顾和包容。

  她喜欢拿相机拍他，他也就没拒绝，要求合照，也总是答应，即使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照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