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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知的哲人(Aristidis)(2 / 2)




“……我知道。”



女子走上前蹲下,抱起克萝伊的身体仰望天花板。她张开的嘴中——露出『獠牙』。四根獠牙有着非人的长度和尖锐,隔了几秒后扎进克萝伊的脖子。



“——哦哦——”“——咻。”



喉咙咕嘟咕嘟地响,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吸血。但同时也能直觉地感到有其他东西被一起吸出来。克萝伊眼中最后的光芒消失,心脏停止跳动。女子的双臂像是要将她挤碎一样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还挺有看头的。——心上人的魂魄,是什么味儿的啊?”



面相凶恶的女子问,女子缓缓回过神。这已经是『他』的记忆了。变成了迪米崔熟悉的面容。那是后来君临魔法界顶点的魔女。



“——『你们永远不会明白』。”



“——啊——”



在漫长回忆后又经过了深沉的睡眠,奥利佛从床上醒来。在旁边握着儿子手的艾德加立刻扑了上去。



“诺尔……!你回来了吗!啊啊,诺尔……诺尔……!”



艾德加流着泪抱住儿子,眼睛哭肿的夏侬在旁边道歉。



“对不,起……让你看到了,糟糕的东西……对不,起……!”



能够倾听这声音的时间也不长。听说奥利佛醒来,身为舍伍德族长的老翁不久便来到了房间里。



“你醒了啊,奥利佛。你在那之后睡了三天三夜,就连我也有点担心了呢。”



老翁推开艾德加,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问奥利佛。



“那么——你看到杀母仇人的面孔了吗?”



他用冰冷的视线盯着曾孙。奥利佛没有犹豫回答的余地,点点头。



“——『看到了』。……永远不会忘记。”



他带着意志说。老翁咧嘴笑了。



“……一半魂魄被对方拿走了。是这样吧,夏侬?”



“……嗯。用和我,相似……但是形式完全不同的,力量……”



夏侬带着确信证实。老翁听到后换回严肃的表情。



“……艾丝梅拉达·卡特娜·德拉科鲁格。本以为她不过是我孙女的跟屁虫,便没管她,看来是搞错了。就像诅咒名(middle name)‘手铐(Catena)’显示的那样,听说是自古以来代代继承着污秽的血统——没想到居然在自己身上复苏了吸血鬼(vamp)的异能。”



老翁说着,站起来离开床,站到窗边。



“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的内情没有泄露给对方。……因为操纵灵魂的方式太过粗暴,魂魄吸收绝对无法代替审问。和人格相连的记忆本就脆弱纤细,必定会在那样吸收的过程中粉碎。”



他背对着其他人继续说。奥利佛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依旧默默地听着。



“但是——遗憾的是,有几个更加根本的东西可能被夺走了。……魂魄拥有的固有性质。以克萝伊的‘双杖’为代表,被称为‘灵魂才能’的东西。”



艾德加垂下头。他从这个分析中直视了自己失去的东西,被夺走的东西。



“和夏侬不同,克萝伊没有显现出浓厚的祖种血统。因此不至于连我们的秘奥魂魄融合术式都被夺走。不过——即便被夺走了,我也不觉得她能够以吸血种那无比肮脏之身再现。



不管怎样,方针都很明确。——必须讨伐她。她不仅背叛并杀死了我的孙女,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吸血鬼这个种族活在世上。那个变种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祖种的侮辱。镇坐于人族深奥之处的宝玉,绝不应当被那样对待。”



老翁从窗边转过身。他的嘴角扭曲,带着疯狂的执念,眼睛、鼻子和每一道皱纹组成无比可怕的笑容。



“而且最重要的是。……孙女虽然不肖,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要达成夙愿,他们却用那种粗暴之举阻挠。——绝对不可原谅。”



虽然用了父母之情掩饰,但奥利佛也明白他的真实想法。对老翁来说,那正是他自己的夙愿,也就是舍伍德家的夙愿。



“但是,敌人很强大。看看除了吸血鬼以外的那六人,也全都是不相伯仲的魔人。……相对的,舍伍德的魔道原本算不上是适合用于战斗。自然,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增强战斗力。”



老翁改变了话题方向,再次看向奥利佛。



“为此——需要你的帮忙,奥利佛。”



“什——请等一下!您想让诺尔做什么?!”



艾德加站到中间保护儿子。老翁傻眼地耸耸肩。



“你应该察觉到了吧?……我的孙女即便灵魂被撕成两半,依旧坚强地回到了自己儿子身边。就像你也说过的那样,这正是奇迹。现在我们怎能不有效利用这个侥幸?”



老翁对父亲的感情不屑一顾,用在自己心中完备的逻辑,无比得意地说:



“逻辑极其单纯。既然他们用邪道获得力量,那我们就大张旗鼓地沿着正道前进。



因此——我以家主的身份下令:奥利佛,尝试与母亲魂魄融合吧。”



这个命令在庄严的前言后宣布。奥利佛从哑口无言的父亲背后开口说:



“……那是……”



“你已经察觉到这是什么意思了吧?没错,就是要将克萝伊的魂魄吸收成为你自己的力量。——你该不会说你不愿意吧?这是和你最爱的妈妈的灵魂合二为一,你肯定也求之不得。我那孙女变成幽灵也要回来,也只有这样才能回报她的感情啊。”



鉴于立场的忍耐此时到达了极限,艾德加激动地大喊。



“别开玩笑了(Non)!您——您说这话!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您刚才说过,灵魂是位于人族最深处的本质啊!您居然要直接干涉孩子的灵魂,还想让它恰巧地改变?!怎么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就算使用的是母亲的灵魂,这种事也绝对——!”



“凝固停滞(普罗贝雷)。”



一记咒语定住了艾德加。老翁冰冷地俯视僵硬的他。



“外来的种马给我闭嘴。我现在正在与继承了自己血统的曾孙一对一谈话。”



老翁的视线正面盯住奥利佛。少年没有移开视线,开始断断续续地回答。



“……那样做的话,我就……能变强吗?”



“当然可以。你会继承母亲的灵魂,一定可以变得像母亲那样强。”



“变得像妈妈那样强的话……我就能赢过那些人了吗?”



“当然能赢。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集合起来杀害克萝伊?因为他们最害怕的就是那家伙的力量。”



这是完美的回答。既然如此——在见证了一切的现在,奥利佛不可能有其他选项。



“——我做。请让我,尝试吧。”



回答重重响起。艾德加听到后,总算脱离僵直开口:



“——嘎……诺、诺尔……!快拒绝!不可以选择那条路……!”



“不要说这么残忍的话,艾德加。……你看看你儿子的手吧。”



说着,老翁掀开盖着奥利佛身体的单子,露出藏在下面的双臂。



“——!”



艾德加哑口无言。儿子的手。他看到那手在膝盖上紧紧握拳,骨头破碎,肿成了紫色。



“——呵呵,即使如此还是紧握着。真是强烈的愤怒。”



老翁无比愉快地笑着。奥利佛低着头,嘀嘀咕咕说:



“……对不起,爸爸。可是我……”



他看向父亲。他的目光颤抖,眼睛里带着尚未形成愤怒或悲伤的庞大感情。



“……如果不做些什么……感觉自己会裂开……”



『无法阻止』。艾德加领悟到这一点,表情染成了一片绝望。老翁站在他背后,用温柔得讽刺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本人也同意了。……可不要想着带着他逃跑哦?你好歹也应该早就知道,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了吧?”



被他叮嘱的艾德加沉默了。他也知道,这里已是笼中。失去了克萝伊的现在,自己和儿子都不剩任何出口。



“既然要将他培养成战斗力,那还必须并行进行战斗训练。虽然可以从家族中随便挑一个人做指导……不过仅限这件事,可以稍微体谅一下父母心,听听你的选择。”



老翁假借慈悲之名下达命令。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艾德加作为父亲能够走的路,已经只有这一条了。他用细微的声音说出早已确定的回答。



“……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准许你。”



老翁像是做出非常宽大的处置一样点头,然后又提醒对方。



“但是,绝对不可以骄纵他。要是我看到一点点苗头,你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给我记好了——”



从那时起,每一天都在锻炼中度过,迪米崔眯着眼睛眺望着。



“……真是壮烈。极限鞭策身体的那种艰苦修行,我也全都体验过,可是……”



以折磨全身肉体为目的的修行后紧跟着赌命的魂魄融合,然后又追击上以让魂魄亲和为目的的锻炼。这简直是疯狂之举。不管是哪个流派哪个教义,都不会包含肯定这种行径的原理。



“……这已经不是修行或锻炼的维度了。这早就成了拷问,要么就是无比痛苦的自杀。没有死掉只不过是结果。不……在灵魂拥有的原本性质的意义上,他在这个瞬间也在不断死去……”



同样形式的日子还在继续。这一天,艾德加同样在地下训练场无数次折磨了奥利佛的身心后,用干巴巴的声音宣告结束。



“——今天到此为止。治愈就交给夏侬,早点休息准备明天吧。”



“……爸爸……”



“叫我老师。……在这里,只能允许这种关系。”



父亲说着便准备离去,奥利佛用虚弱的声音对着他的后背说:



“……我这么弱,真抱歉……我明天……会更加努力……”



“——!”



艾德加用手指掐住肩膀,按住那里的颤抖,拖着身体离开训练场。夏侬和格温换进来,代替父亲跑到表弟身边。



“辛苦了,诺尔。……你今天,也很努力,了呢。”



“……姐姐……”



体力消耗殆尽的奥利佛看向表姐,格温抱起他幼小的身体。



“你不用动,我把你抬回房间。”



“……谢谢哥哥……”



“别谢我。……求你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将奥利佛运回他的房间。看着这段记忆的迪米崔此时突然想到。



“……他们的立场似乎并不等于舍伍德的态度,这方面的内情也要搞清楚。——试着换个视角吧。”



迪米崔离开奥利佛的梦境回到现实,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将魔杖指向静止的格温,入侵他的记忆。不久,便开始再现从他的视角看到的“那时候”。



“……这样就没问题了。只要乖乖睡觉,到明天,伤口和疲劳就都会恢复了……”



“……嗯。要好好,睡觉哦。”



结束治疗,让奥利佛躺倒床上后,格温和夏侬一起走出房间。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到了确信任何声音都不会传进表弟耳中的距离后,格温颤抖着开口:



“……那算是什么啊……”



格温用拳头击打墙壁。寡默的哥哥少有的激动之举令夏侬的肩膀狠狠地跳了一下。



“……那之后每天每天,都是不断彻底折磨身心的训练。总算完成的时候又要赌命进行魂魄融合,然后又是让魂魄亲和的训练、训练、训练……!这——这是人类该有的待遇吗!而且是母亲刚刚死去悲痛欲绝的孩子……!”



格温吐露出积压在心底的感情。夏侬将手放在哥哥的肩膀上安慰他。



“我也是,同样的感受。……可是,格温,冷静一点。要是让爷爷大人听到……”



“我最想说给他听的就是那个人!为什么?爷爷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诺尔?!难道他真的以为那个假借训练之名的拷问能让诺尔变强吗?!怎么可能,他只会不断磨损而已!那孩子只会逐渐残缺、破碎、损坏,最终再也站不起来……!”



听到那惨叫般的声音,夏侬犹豫很久,喃喃地说:



“……爷爷大人……也不觉得。”



“——什么?”



格温转头看向妹妹。夏侬深深低着头回答:



“爷爷大人,也不觉得,那样,能让诺尔,变强。他只是……想试试看。经过魂魄融合,人族会怎样,变化。能支撑到,什么程度,超过什么程度会……崩、崩溃。他是,再用诺尔……来检测。”



格温的心脏怦怦直跳。对曾祖父最后的信赖在此时出现了裂纹。



“——那是他亲口说的吗?”



“即使他不说,我也知道。我能……感受到……”



妹妹给出了无法否定的根据。格温感到一阵眩晕,靠到了墙上。



“……那个人……为什么对诺尔如此冷酷?好歹也是和他血脉相连的曾孙啊。就算和克萝伊大人感情不和,即便将血亲之情放到一边——诺尔无疑也是继承了舍伍德血脉的宝贵子孙。那个人甚至不打算给他相应的待遇吗?”



格温呆呆地说。隔了一会儿,夏侬再次回答了他的疑问。



“爷爷大人,确信了。……诺尔,没有,浓厚地显现。不论是舍伍德的血脉,还是克萝伊大人的血脉。没有任何……才能的尖端。认为他是……极其平庸的孩子……”



她越说声音越颤抖。格温也明白,说出曾祖父的残酷想法,将这些告诉哥哥,会在她心中唤起等同于刀刃搅动的痛苦。



“反正也,成不了材。所以——在这里,用坏掉,也不可惜。……爷爷大人……是这么想的……!”



夏侬带着哭腔喊叫。格温坚定目光,在她眼前转身。夏侬抓住他的肩膀。



“等等,格温!”



“不要阻止我!我要去当面找他抗议!”



“不行!爷爷大人,听不进,我们的声音……!我还记得,之前,也是这样的!那时候,『格温要和我』——”



“——唔——”



格温想起同一个过去,像冻住一样呆立。他由此明白说服没有意义,愤怒全部转向自己的不中用。



“……为什么,我没能承受住魂魄融合啊。为什么……!”



“没有任何,办法。灵魂也有,相合性。诺尔和克萝伊大人,能够成立……是因为那两人,深爱着彼此。所以,对融合的抵抗,也能比较少……”



“比较少?!那哪里是——!”



“格温的话,会更加困难!我也,一样!……我们没有见过,生前的克萝伊大人。灵魂的距离,太远了。那样——根本无法,融合……”



夏侬带着哭腔说。格温气愤过头,虚脱地仰望着天花板,低声嘀咕。



“……不管怎样,我们都只能看着吗?看着那孩子逐渐崩溃……”



夏侬摇头,紧紧握住哥哥的手。



“……格温。去诺尔的,房间吧。”



“……我有什么脸……”



“普通的样子,就行。不用想任何——复杂的事情。就只要……陪伴着他。



诺尔现在,非常寂寞。在训练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愤怒和痛苦,所以能够忘记。可是——每当到了夜里,就会难受得,仿佛要消失。然而,那孩子……总是,咬着枕头,忍耐……”



格温也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在奥利佛离开去训练后,夏侬曾经无数次看到房间里的景象,表弟痛苦的痕迹她不可能会看漏。



“现在的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帮他,排解寂寞。可是——如果不这么做,那孩子,一定撑不住。也许明天……不,也许今晚……就会崩溃……!”



悲痛的声音颤动了格温的心,他大大地叹了口气,挺直后背。



“——格温。”



“抱歉乱了阵脚。……这样稍微有表哥的样子了吗?”



夏侬擦干眼泪微笑。即便是在强忍,眼前也是她熟悉的哥哥。



“……嗯。变成平时那样,帅气的格温了。”



“那走吧,我不想留诺尔一个人。”



两人互相点头,走向表弟身边。他们走到门前敲门,一有回应便开门进去。



“我回来了,诺尔。稍微晚了点,抱歉哦。”



夏侬一边道歉一边跑向床边。奥利佛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高个儿身影,像花蕾绽放一样微笑。



“……啊,哥哥也一起……”



“碰巧没有什么事情,我就也来这里了。”



他说着挥动魔杖,将椅子拉到窗边,两人坐下。奥利佛扭扭捏捏地嘀咕:



“……那个。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



“怎么?”



奥利佛客客气气地看着表哥的脸,喃喃地说:



“……能弹弹,乐器吗……?”



格温立刻站起来走出房间,然后不到一分钟便背着乐器回来了。



“——你想听哪个?中提琴?低音提琴?还是小提琴?其他的也都可以,弦乐我都会弹。”



“哇,好厉害……!呃——选、选哪个呢……我全都想听……”



“那么就全都弹给你听。首先从熟悉的小提琴开始。选哪个曲子呢……”



“我觉得,那个好。……星海,之舞。”



“明白了。……那么,献丑了。”



夏侬点歌后演奏开始了。奥利佛和夏侬听得入迷——眺望着一连串情景的迪米崔静静地点头理解。



“——有幸获得了表哥和表姐的关心啊。……原来如此。这就是最后的支柱。”



男子离开格温的记忆,再次入侵奥利佛的梦境。



“可是,若是都按照家主的预定发展,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后面有发生了什么?”



时间再次流逝。又成长了一些的奥利佛依旧在地下训练场面对父亲。



“——咕……!”



“再来一次,诺尔。”



父亲命令被砍倒的儿子。奥利佛立刻站起来面对他,经过数个回合又被斩落。



“……唔!”



“再来!”



重复了无数次。视力差一目了然,即便重复一百次,奥利佛也没有胜算。正因为如此才要重复,为了让他学会能够颠覆这必败的唯一办法。



“我知道这是不讲理的要求。但是——求你了。领悟到『那个』吧。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指导你。但是……它应该已经在你心中了。”



听到这恳求,奥利佛迅速站起来,用带着不屈的意志的眼神盯着父亲。



“……我绝对会学会。放心吧,老师。”



“……伤……比平时,还要严重呢。”



训练后。奥利佛回到房间,夏侬在床上给他治愈。



“——没办法。关于剑和咒语,现在技术上的提升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只能一点一点地提高。若要说其他飞跃式进步的可能性的话……就只有妈妈用的魔剑了。”



奥利佛说着,握紧拳头,切身感受到自己的不中用。



“为了让我活下去,爸爸正在拼命想让我学会。……我虽然明白,却无法回应他,真是叫人焦急。越是提高技术就越能体会到,我的才能远远不及妈妈……”



“……诺尔,已经,很努力了。没有能够,更努力的地方了……”



夏侬的眼睛里渗出泪水,奥利佛慌忙转向她。



“不要哭,大姐。……和以前相比,最近能够多得到些休息时间了。是你去说服爷爷大人的吧?还和爸爸、大哥一起……”



“只有,一点点。……不过,爷爷大人会同意……是因为诺尔,比爷爷大人想象得,还要努力。”



夏侬结束治愈,紧紧握住表弟的手。奥利佛温柔地微笑。



“那就好。……我会变得更强,强到能让爷爷大人认同我是独当一面的魔法师。并且——强到能下次亲手保护大哥和大姐。”



他带着决意说。夏侬心中涌起亲爱之情,忍不住拥抱表弟。



“……诺尔……诺尔……!”



“大、大姐——”



奥利佛被敬爱的表姐抱住,害羞起来。但是——他的动作突然定住,脸色苍白。



“……抱歉。请你先放开一下……”



“咦……?”



“……放开我!求你了!”



奥利佛按着肩膀推开夏侬,背转向她。但是,在那一瞬间夏侬也看见了。少年内裤的薄布,被从内侧顶起。



“……啊……”



夏侬察觉到后,说不出话来。奥利佛在她面前缩着背,小声说:



“……对不起。……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他用细小的声音道歉。——性成熟不是唯一的原因。由于每日的艰苦训练,身体感到死亡的危险,想要尽早留下子孙,这是一种本能。即便是已经顺应了这里生活的现在,他依旧在过着如此危险的日子。



“马——马上就能压下去。这是骗人的,是哪里搞错了。绝对——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大姐……!”



奥利佛含着泪继续说。他实在没法转过身去,因此至少侧脸对着对方说:



“我马上,就弄好。所以——姐姐。不要讨厌我。”



看到那在泪光中摇晃的眼睛的瞬间,夏侬心中的一切迷茫都消失了。她用膝盖爬上床,用全身从背后抱紧奥利佛。



“——诺尔。没事的,诺尔。”



“……啊——。——等、等一下,姐姐。现在还……!”



夏侬制止想要蹲下的奥利佛,将他转过来抱住他。内裤下依旧屹立着的『那东西』抵着夏侬的腹部,但她并不在意。这种东西根本无需在意。



“变大了也,没关系。没有任何事……会因此,改变。”



她只是用语言表达出感情,为了无法像自己一样感受到的表弟。



“不管,诺尔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绝对。会一直喜欢,诺尔。”



这声音让奥利佛的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温暖。他的双眼中流出透明的水滴,落到夏侬肩膀上。夏侬想要止住他的泪水,更加用力地拥抱——讽刺的是,顶在肚子上的『那东西』的触感也更加强烈了。



“……嘻嘻。稍微有点,不方便拥抱呢。”



“……对不起……”



“不可以,道歉。……它推我,我就更用力地,拥抱吧。”



夏侬用不服输地力气紧紧拥抱,然后就这样一起躺到床上。一直到对方冷静下来,夏侬也终于注意到了。她虽然说出来自己的心情——但这也迫使对方不得不忍耐。“



“……那个,诺尔……”



所以,她说了出来。没有多想,有一半是反射性地。



“……这个,很难受吧。……想不想……痛快,一下……?”



奥利佛的肩膀跳了一下。他不愿面对夏侬,低着头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要这么说,大姐。……我不想……让你做那种事情。”



他用言外之意说着:我敬爱你这个人,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你投以欲情。夏侬接受了他的感情,重新拥抱少年。



“是啊。抱歉。



……诺尔真是温柔。我最喜欢诺尔了。”



“——哦哦。诺尔长大了啊。叫我刮目相看。”



奥利佛被曾祖父叫到会客室。舍伍德的老翁和一言不发的艾德加以及几位亲戚一起等着他。奥利佛和第一次见面的他们打了一圈招呼后,和曾祖父面对面。



“……爷爷大人,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不要这么着急。陪上了年纪的人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好吧?”



老翁说着,请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奥利佛虽然坐下,但视线完全没有离开对方。老翁苦笑。



“看来以你的年纪,已经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松下来了啊。呵呵——孩子长得真快啊。



那好,就按照你的期望,立刻进入正题吧。”



奥利佛不知对方会说出什么内容,提高了警惕,老翁随口说了出来:



“看来你相当紧张,不过放心吧,不是要你做什么难事,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对于有舍伍德血统的人来说,这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帮忙……?”



奥利佛疑惑地皱起眉头。老翁继续说明:



“我之前也说过我们的夙愿。不过——与此同时,我们还有维持祖种血统的职责。……虽然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它发生,但万一在遥远的未来,我们的魔道没能到达终点便覆灭——我们也必须留下祖种的血统,不能让它从这世界上消失。”



老翁换上严肃的声音说。奥利佛慎重地点头。虽然无法共情,但他也能够理解这其中的意志。



“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几个制约。第一,不能将血统泄露到外部。祖种的血统神秘而不可侵犯,绝对不允许流出到俗世。



第二,为了维持血脉的纯度,吸收外来血统也要压制到最小限度。这在魔法师的家族中并不稀奇。虽然已经被那个克萝伊打破得乱七八糟了。”



老翁在可恨中夹杂着意思愉悦地说。奥利佛也知道他和母亲的关系不好。但是——看着他的样子,奥利佛心想:也许其中并不只有厌恶。老翁没有理会他的瞎猜,继续说:



“考虑到这些,舍伍德的继承人在多数时候是由近亲交合生下的。我和妻子是这样,格温和夏侬也是这样。当然,克萝伊也是。”



“……唔……”



奥利佛的表情僵硬。虽然这个事实从家里的环境中就能预想到,但被当面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伴随着不小的冲击。老翁看到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看你那表情,看来这件事没有告诉你吧?……哎呀哎呀,那姑娘居然连这种事都不告诉儿子。看来她一点都没有身怀舍伍德血统的自觉。



不管怎样。要请你帮忙的就是这件事,奥利佛。”



“……是要我,和谁生孩子吗?”



“你理解得这么快,真是帮大忙了。那么——没关系吧?是我把你们父子藏在这里的,而我想要一点你的精子作为报答。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奥利佛压下厌恶感沉默着,老翁又用轻佻的语气说:



“啊,你不用想得那么严重,这件事没有那么重大。或者说,这不过是因为一些原因需要『重视次数』而已。



作为保持浓厚血统的代价,我们一族难以孕育孩子。当然,对于大多数不孕不育,魔法师都有许多解决办法……但我们的情况颇为严重。再加上,在一族之中也是祖种血统越浓的人这种倾向就越明显。”



老翁带着担忧阐述。要跨越悠久的时间延续血脉,即使是魔法师也并不简单。



“简单来说,光和一两个人交合没法生出孩子。即使运气好怀上了,也会流产或夭折。……也就是说,难以得到继承人。必须向虚弱的母胎中尽可能多地注入种子,尽可能多地生下婴儿。”



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奥利佛陷入苦思。……在心情上他当然不愿意,但以现在的情况大概没法干脆地拒绝。所以选择了次好的策略,首先确认一下在被要求这么做之前还剩下多少时间。



“……此事何时进行?”



“何时?——噗、哈哈哈哈!何时!你问何时?!”



老翁拍着膝盖大笑。奥利佛不明白他的意思,露出困惑的表情,老人又说:



“你为何如此悠闲?——『就是现在』。我要你今天就把精子交出来。你是怎么听的,才会误以为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你可别说你做不到。就算隐瞒我也一看就知道——你已经来精了吧?”



“——!”



奥利佛的背脊爬上一股寒气。他意识到自己把对方想得太天真了。少年立刻站起来想要离开,曾祖母的手臂却从背后伸来架住了他。



“——什——”



“不可以哦,小伙子。其他的小事也就算了——在继承人问题上,家主的决定是绝对的。”



奥利佛被那纤细的手臂用无法想象的力气制住,拼死抵抗束缚。



“不——不要!放开!放开我!”



“呵呵,挣扎得很有精神嘛。看来成长得很健康,看这有活力的样子,说不定真的可以期待一下呢。格温那时候真是太遗憾了。”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奥利佛停下了动作,目光像是要射杀一样瞪向老翁。



“……你也让大哥做了这种事……?”



“当然了。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拥有舍伍德血统之人的职责。



我反而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又不是要你怀上素不相识之人的孩子,男的一方要做的事情非常单纯,『只要挺挺腰把该交的东西交代了』不就行了吗?而且对象你应当也不会讨厌。”



老翁像是在批评闹脾气的孩子一样说着,直直地回看对方的眼睛。



“刚才先说出了你大哥的名字。不过你应该早已察觉到了吧?——想想吧。你至今为止见过的家里人中,祖种气息最浓厚的人是谁?然后推测一下吧,自己接下来要和谁交配。



我把话放在这里,对方已经同意了。……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抗拒自己的职责吗?”



甚至不需要回答。奥利佛用钢铁般的沉默回应,准备将拒绝的意志化为行动。老翁在这个瞬间便察觉到了异变。



“唔——麻痹至芯(因佩蒂安多姆)!”



他拔出魔杖用麻痹咒语射击奥利佛。奥利佛因此浑身瘫软,嘴巴半张开来,露出渗血的舌头。



“好危险好危险。……这家伙,居然想要咬断舌头。他明知道并不会因此死去,只为把自己逼到无法履行床上职责的状态。哈哈——真是不能大意。”



老翁有些愉悦地说着,看向目前为止一言不发的艾德加。



“小小年纪便如此了不得。——艾德加,这是拜你的教育所赐吗?”



“……唔唔唔……”



对这讽刺的回应,同样只有渗血般的沉默。这时,第一次与奥利佛见面的两位亲戚似乎是看不下去,开口说:



“……恕我直言,家主大人。再稍微等等,挑选合适的时机也不迟吧?”



“我也有同感。姑且不论奥利佛的心情,女方作为容器也太过年轻。虽然已经可以怀孕,但也该考虑一下对身体的负担……”



他们客客气气地说出各自的意见,但老翁的视线像利刃一样瞪住他们。



“在克萝伊死去、敌人的存在已然明确的现在这个时候?——分家的小辈们,注意你们的用词。如果你们是搞不清事情优先顺序的蠢货的话,我就要重新考虑一下你们的座次了。”



在他说着的时候,奥利佛从麻痹中恢复,再次开始挣扎。他的嘴里被曾祖母塞住,无法再咬舌头,但他依旧奋力挣扎,瞪着曾祖父表示绝对的拒绝。



“——唔!————唔!”



“哎呀哎呀。即使就这样把他带进房间,说不定他也会自己把子孙根扯断呢。……没办法,上药。”



家仆们接到指示,迅速拿来乘着魔法药和注射器的托盘。曾祖母拿起来做好准备,用熟练的手法注入奥利佛的脖子。进入体内的异物感令奥利佛挣扎得更加激烈。



“——唔!————————唔唔!”



“一支不够。用通常的五倍……不,十倍剂量。将他的情欲煽动到致死边缘,消除他的理性,让这家伙的脑子里不剩下一丝能够思考的部分。那样,才能让他在完事之前堕落成一只野兽。”



“——————唔!——————唔唔唔!”



“不要一直白白挣扎。不用害怕,结束之后回头一看就会发现,不是什么大事。格温最开始也拒绝,但从第三次以后就再也不说什么了。……不过,他现在比起自己,更执着于你。如果不是事先把他赶到外面,现在说不定会冲进来——”



“————————唔唔唔!——————————————唔唔唔唔!”



少年抵抗了许久。光是一支就能让人失去理智的烈药,少年被注射了十支,但依旧在抗拒。他甚至用唯一能够略微活动的指尖抓挠地板,令指甲剥落,想要利用这痛苦来维持神志。面对他凄惨绝伦的抵抗,老翁领悟到自己准备不够充分,但再增加药物的话,奥利佛会在发疯之前死掉。他只得多次施展魅惑的魔法代替药物,但奥利佛依旧不断挣扎。



在周围亲戚们的屏息注视下,又持续挣扎了超过二十分钟——少年的抵抗终于停止了。不如说,他几乎失去了意识。给他注射的大量药物在让大脑的一部分兴奋的同时,也让它麻痹。剂量过大的话自然会变成这样。



“哦哦,总算安静下来了啊。哎呀,真是了不起。注射了那么大的剂量,居然还能忍耐到现在。”



老翁一半佩服一半傻眼地叹气。给人的思考带来理性的部分被彻底麻痹,现在少年的大脑只剩下动物本能极端兴奋。现在别说是对话,连沟通都做不到了。老翁彻底剥夺他人格后,做出下一个指示:



“……好,把他丢进房间里。这大概会是前所未有的粗暴交合,但夏侬不会有问题。为了以防万一,我让她带上了魔杖——而且就算被扯断一两根胳膊,只要过后再接上就行了。”



曾祖母点头,将失去了心智的少年运往最近的寝室。在从打开的门里被推进去的瞬间,失去了自我的他看到了『那个』。在昏暗的房间里,表姐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



“……诺尔……?”



奥利佛的身体动了起来。和他的意志毫无关系,摇摇晃晃地走近她。



“诺尔,你怎么了?……抬起头来。姐姐在这——嗯?!”



像啃咬一样夺取嘴唇,顺势将对方的身体扑倒在床上。夏侬注意到少年的异变,肩膀因恐惧而颤抖。她的魔杖放在床边,但她没有伸手去拿。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用那东西指向表弟。



“——啊——慢、慢一点。诺尔,等等……!”



指甲脱落的手指嵌进手臂,疼痛令夏侬发出惨叫。



“好、好疼……!好疼啊,诺尔……!胳膊,不要那么用力抓……!”



求助的声音传不到少年耳中。那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奥利佛了,少年的大脑浸泡在药物里,人格被封在最深处,现在驱动他身体的全都是野兽般的本能。



“求——求求你,听我说……!听姐姐,的话……!”



惨叫在黑暗的房间里空虚地回荡。但夏侬依旧不断呼唤,向着她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继续爱他的表弟。相信这样做的话一定能传达到他心中。



“……诺尔……!”



“————————————…………?”



突然回过神来。奥利佛身处一个不认识的房间,趴在凌乱的床上。



“…………好疼……。……这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疼痛俯视双手,只见指甲全都悲惨地脱落了。奥利佛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环视四周。



结果现实就在那里。在和他置身的同一张床上,表姐一丝不挂的身体正无力地躺在那里。



“…………诺、尔……”



裂开的嘴唇中编织出纤细的声音。看到她身上数不清的淤青和干涸的血迹,看到那全身各处的咬痕,奥利佛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姐——”



夏侬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她身体面目全非,眼睛却一如既往地温柔而清澈。



“…………太好、了。……终于……变回,温柔的,诺尔了……”



听到她的声音,奥利佛发现了。有一种不同于血的液体弄脏了她身体各处。两腿之间现在依旧和鲜红色混在一起滴落。



“……啊……啊……”



以这情景为引子,记忆苏醒了。即使因为药物而失去了理智,他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全过程。因此他记得。他想起来了。自己做了什么。对敬爱的表姐,他亲手做出了怎样的暴虐之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恸哭。撕裂的喉咙中溢出鲜血,和声音混在一起。即便如此,现实依旧毫不改变地摆在他眼前。



“——哈哈哈哈哈!是嘛!『居然变成了这样』!”



事情过了几周。老翁从妻子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立刻将少年叫来客厅。



“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奥利佛。——中奖了。『你的种子让夏侬怀孕了』。我早就觉得你们的相合性好,但没想到第一次就成了!我也要对你脱帽致敬啊!”



奥利佛用昏暗的眼睛呆呆地仰视老翁。站在表弟身旁的格温颤抖,因为太过压抑感情,咬紧的臼齿在嘴里折断了。



从那一天开始直到今天,奥利佛不断衰弱且自伤,瘦得和以前判若两人。不要说食物了,他连水都喝不下去,只能依靠点滴为生,还会不时发作想要割开或咬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于是格温和艾德加不分昼夜地陪在他身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这期间,就算是老翁也只得允许他休息。



但是今天,老翁非常高兴。他在这感情的趋势下,无比开朗明快地对待损坏殆尽的曾孙。



“不要这么消沉,我的曾孙。你可以对这个结果感到骄傲。不,你怎么能不骄傲?这可是格温也没做到的事情啊。将伟大的祖种血统延续到后世——完成此事的希望又多了一个!”



老翁说到这里,奥利佛的思维终于迟缓地动了起来。那些话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他呆呆的思考:这个人为什么如此高兴?他刚才也接到了表姐怀孕的通知。他在那个瞬间就想要用手指戳瞎双眼,却已经被表哥阻止了。



“嗯哼。……不,我也有些太心急了。确实,不能否认这次怀孕有可能以失败告终。这种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现在就想着继承人候选人多了一个,实在太早了。



但是,不论成功与否,有些事情不会动摇。那就是你的精子让夏侬怀孕了这件事。相合性不好的人首先都到不了这一步。反过来说,只要再用你的精子尝试,就能有成功的可能。就算第一次失败了,也不必失望。再来两次三次,五次六次!只要重复同样的尝试就行了!”



老翁高声大喊。听到这些,少年本就已经完全冻住的心里,中间的部分更加冻结了。——他刚才说什么?重复?再来两次三次?还要同样地使用我的精子?



在他还无法接受在其中的意义的时候,老翁紧紧抓住了奥利佛的肩膀。



“奥利佛,我的曾孙啊。——我要再次为之前对待你的方式表示歉意。



说实话,我一直小看你了。因为你太像那傻姑娘擅自带来的赘婿艾德加,因此我也只把你的价值当成他的延伸。我现在打从心眼里后悔我没有眼光。是我错了。你在骨子里是我的血脉。”



奥利佛不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他怎么看待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这种事情现在已经全都无所谓了。说到底,他是在对谁道歉?受伤的是表姐啊。身处这里的只不过是伤害她的野兽。



“这不光是因为你让夏侬怀孕了。我最看好的,是你活到了今天的这个事实本身。你承受了无数次连九死一生都无法形容的灵魂融合的负荷,成长得如此不屈不挠。就算是我,看到你不断展现出这样的执念,也不得不承认你了。”



奥利佛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对方在真心夸奖他,只有这一点他听明白了。困惑和混乱饶了好几圈,反而变得可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来到了如此疯狂的地方?



“听我说,奥利佛。现在的你有两个无法取代的价值。一个是经历了魂魄融合的魔法师中稀有的长期生存例,另一个是与夏侬相合性良好的配种。你应当明白,这两样只要你还活着,就不会轻易动摇。因此——通过这些成果,我宣布你在这个家里获得了确定的地位。你不再是单方面获得庇护的客人,也不再是俯拾皆是的实验品。现在的你的的确确是我们舍伍德一族的人了。”



这些话太过难解,奥利佛勉强才能理解一些片段。他们似乎同意让他加入成为同伴。因为玷污伤害表姐并让她怀孕的功绩,自己似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们的同族。啊啊,这样就能够理解了。这种仿佛全身每根血管里都塞满淤泥的恶心的感觉终于有了明确的解释。爷爷大人,『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样』。



“再加上,我很中意你这个人。在关键时刻敢于一步不退地反抗地位更高的我的勇气,与对母亲的爱一起藏在心中的激情,能够持续承受无边痛苦的忍耐力——这些都是我们家现在欠缺的东西。格温和夏侬也很优秀,但他们太守规矩,有点无聊。这时你横空出世,成长得出人意料,哈哈——让我心中又找回了克萝伊还在的那时候的刺激啊。”



面对真心高兴的老翁,奥利佛的嘴角露出混杂着各种阴暗感情的含糊微笑。老翁将其解释为好意的回应,继续开朗地说:



“所以。——包括艾德加的待遇在内,我要大幅提升你的待遇。你将搬到一等房间,每天的生活也能得到各种自由。啊,当然你可以随时去见夏侬。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要是不让父亲见孩子,那就太可怜了,可不该那么做。”



一切都是完美的玩笑,奥利佛简直想要干脆抱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但他忍住,只是加深了笑意。老翁抓着他肩膀的手更加热切了。



“说了这么多,你也该明白我的心情了吧?——我们一起亲密地生活吧。直到为克萝伊报仇、达成舍伍德夙愿的那一天为止。我心爱的曾孙啊,唯独这件事,你可不要拒绝啊!”



“嘻嘻嘻嘻。总算可以和可爱的曾孙搞好关系了呢。”



曾祖母在老翁背后的桌边笑着。她明快的表情在诉说这真的是一件好事,用曾经架住曾孙注射药物的那只手切着庆祝的蛋糕。“啊啊,我也许能够吃下那个。”身体已经忘记饥饿的奥利佛心想,“那一定是与我相称的猪食。”



“诺尔。——从今天起,我们也这样叫你,你不介意吧?”



奥利佛点头。——不介意。要怎么称呼野兽,都是你们的自由。



“——好的。今后也请您二位多多关照。爷爷大人,奶奶大人。”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最棒的笑容说出了完美的答案。看到表弟用消瘦的脸颊摆出的表情,看到那人形的深渊——站在旁边的格温肩膀狠狠地抖了一下。



那之后过了三天。奥利佛咬着沙子般的食物想起了该如何吞咽,他这个魔法师的身体便迅速恢复了健康。当他的脸色和举止恢复原样,不必别人帮忙便能自己走出房间后,他便主动拒绝了格温和艾德加的看护。奥利佛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他们了。



那之后,奥利佛因为最重要的失去而苦恼。他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去见她。但也同样不可能忍住不去想她。她现在怎样了?每天都在想什么?身体有没有哪里难受?——越想越觉得不安和焦躁,最终驱动了他的手脚。



“……”



奥利佛蹑手蹑脚,在门前来回走过好几次。虽然知道对方就在门的对面,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涌起敲门的勇气。如果真的被拒绝了,那还算好的。想象一下进去后她看自己的眼神,就让奥利佛觉得背脊被冻住。他甚至觉得,若是得知那温柔的眼神再也不会回来,自己可能会当场化成灰死去。



“——诺尔?你在,那里吗?”



门的对面传来声音。心脏弹起。手脚反射性地想要逃跑。



“不要走。进来。……让我,看看你。”



被这样请求,奥利佛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深呼吸一次,带着跳下悬崖的心情打开门,战战兢兢地睁开紧闭的眼睛。



表姐一点都没有变,就在那里微笑。她和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格温一起,从床上用温柔的眼睛看着奥利佛。奥利佛心中顿时涌起无比的安心,然后立刻回过神来扭开脸。——若是她没变的话就更是如此了。现在的自己没有被这温暖拯救的资格。



“不要,扭开脸。求求你。再……靠近一点。”



然而,表姐再次请求他。奥利佛被两种感情夹在中间,简直要被碾碎,但还是用颤抖的腿一步步接近她。然而,他在距离床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面对表弟仿佛地板断裂了一样伫立不动的样子,夏侬顿时垮下脸。



“……诺尔……”



“……我没有触碰你的资格……”



奥利佛深深地低着头说。格温听到这句话,缓缓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



“是吗。……那么,我也没有呼吸的资格。”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手指用力,阻断了呼吸和大部分血流,脸上眼看着便出现红黑色的内出血。



“……唔……”



“咦,格温——”



“大哥?!”



慢了一拍发觉这情况的奥利佛和夏侬同时脸色苍白,表姐那边先动了起来。她从床上探出身子,将手伸向奥利佛。



“诺——诺尔,快碰我!否则格温,真的会死……!”



“啊、啊……啊……!”



在超过纠葛的焦躁中,奥利佛也颤抖着将手放了上去。在皮肤上感到怀念的体温的那一刻,格温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他重新开始呼吸,血液在血管中开始正常流淌,格温喘着粗气,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捡回了一条命。你救了我一命,诺尔。”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奥利佛因为困惑而声音颤抖着问。表哥坐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回答说:



“没有什么为什么。如果你有罪,那么那些都是应该由我先背负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将这些东西推给了表弟。忘不了这无力和耻辱,忘不了把自己大卸八块也不足够的不中用……”



听到他的告解,奥利佛握着夏侬的手呆立。格温从椅子上站起来转向表弟。



“我想碰触你。诺尔,我有这个资格吗?”



“……当然……”



“那么,就让我这么做吧。”



他在获得许可的同时迈出脚步,将表弟紧紧抱在怀中。



“如果你想让我做什么就说。让我死的话我就死。……但是,可以的话,希望你先不要这么说。我不想把你丢在这里一个人去死。”



格温说着,脸上划过一道眼泪。奥利佛的心中塞满了温暖的感情,用竭尽所能的拥抱回应他。



“……你要活着啊,大哥……”



“明白了。你要你还这样希望,我就会活下去。”



格温带着保证点头。夏侬从床上站起来,将他们两人一起抱住。



“我不明白,什么资格。……即使诺尔不来碰我,也无所谓。无论何时——我都会主动,拥抱你。”



奥利佛的嘴里漏出哽咽。那不是恸哭也不是惨叫。自从被强制做了他并不期盼的行为后,他终于——获准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了。



有了能够分担罪责的对象,给奥利佛带去了极大的救赎,他的目光慢慢变得积极起来。这样一来,现在对他来说最优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严苛的训练密度依旧没变——而剩余的所有时间,他都献给了这件事。



“——啊,好舒服……谢谢你,诺尔。”



夏侬吐出叹息,低声说。她脱下衣服露出后背,奥利佛战战兢兢地将手抵在上面,触摸她体内紊乱的魔力流。



“真……真的?会不会疼?会——会不会觉得,恶心……?”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全都,很舒服啊。诺尔,摸到的地方……”



夏侬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奥利佛稍微放心,但依旧不安地拼命继续处置。



“……治疗……我还挺擅长的呢。因为每次这么做,妈妈都会高兴。我就想更加进步。不、不过——要是得意忘形做过头就糟了,后背会变得通红……”



“嗯……嗯……”



夏侬听着少年的话温柔点头。——魔法师的孕期比普通人要短得多,肚子变大的过程也相应较快。从中显露出的一个生命的成长促使奥利佛理解自己的立场。他必须立刻结束少年期、跳过青年期,成为一位父亲。不管有没有资格,事情已经不由分说了。



“……真是,没关系吗?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不愿意啊……”



“这孩子一定,也会明白的。是个温柔的人,不停地在抚摸。”



夏侬用温和的声音保证。奥利佛用手指使劲擦掉眼角渗出的泪水,相信她的话。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再稍微继续一会儿吧。”



“嗯。累了的话,就在这里一起,睡吧。就当是因为我……明天,睡过头吧。”



夏侬用无比温暖的声音说。奥利佛压制住想要委身于这温柔的心情,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怎样才能让那孩子幸福呢?这无比肮脏又无力的双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获得抱起那孩子的资格呢?



“……大姐。”



“嗯?”



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所以他索求答案。即便心知这才是最过分的撒娇,但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住要问。



“……我……能够成为,这孩子的爸爸吗……”



夏侬转向少年,靠近他的脸。



“诺尔,耳朵,伸出来。”



“咦?”



“悄悄话。”



奥利佛困惑着伸出耳朵。夏侬将双手围拢在他耳边,小声咬耳朵:



“其实啊,我知道两件事情。……这孩子是女孩子。她非常喜欢诺尔。”



奥利佛听到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丝毫没有怀疑表姐的想法。但是即便是这样,刚才的内容依旧难以置信。



“……可是,还没生下来呢啊……?”



“我知道的。即使没有生下来,也知道。这个啊……只有这个,是绝对的。”



夏侬用力保证。所以,即使没有其他任何根据,奥利佛也觉得也许确实如她所说。夏侬略微离开呆呆的奥利佛,向下看向自己变大的肚子。



“所以。……生下来以后,我们一起,疼爱她吧。要多多拥抱她、摸她的头、亲吻她哦……”



夏侬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孩子沉睡的摇篮一边说。她笔直地注视着奥利佛,微笑着宣布:



“……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告诉她:谢谢你能出生。”



奥利佛点头。然后他第一次主动触摸怀着生命的肚子。……抱歉我是这样糟糕的父亲。但是,我一定会保护你——奥利佛在心中发誓。



在道理上,两人都明白,那是实在太过缥缈的愿望。继承了浓厚祖种血统的人平安无事地成功分娩——参照舍伍德家的历史,这种可能性绝对不高。



但是没有其他能够期望的路。对于奥利佛和夏侬之间发生的事情,这是这世上可能成为赎罪的唯一一条路。是奥利佛这个人能够到达原谅自己的未来的,最初也是最后的可能性。



如果有神,那它也许会捡起这个愿望。



若真是那样——那么或许,在很久很久一起,这个愿望就注定无法实现了。



“——大姐!”



在黎明前,奥利佛被告知危急,和格温一起冲进处置室。在昨晚时就已经确定不会是顺产。他直到一小时前还握着表姐的手见证分娩,但由于事态急迫,连这都不再被允许,他被赶出了房间。



“……啊……”



所以,再次回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只剩结果。那结果便是憔悴的夏侬怀抱着的娇小身体,便是她用失去了所有感情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的,失去了呼吸的婴儿。



“太遗憾了。……虽然用尽了办法。明明直到刚才,都还活在肚子里呢。”



曾祖母将魔杖放到器具台上,叹着气说。她的声音没能传进奥利佛的耳朵。夏侬和她怀里的婴儿,还有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他认知中的世界里,只存在这些。其他东西全都没有任何意义。



“……诺尔……”



表姐的眼睛转向他。罪恶的前方降下了制裁。她用指尖抚摸着自己死去的孩子的脸。



“……对不起……我……没能把她,生下来……”



接下来的这个道歉做出了宣判。一个人的生涯,被永远地诅咒了。



时间在静寂中流淌。没有流泪。甚至都不再会烦恼。



所以——在那时,所有的事情在他心中都已经决定了。



“……真的要练吗,诺尔?那之后才过了两天啊。”



艾德加对出现在地下训练室里的儿子说。奥利佛只是点点头。



“练。”



“……我会去和家主大人说的,你可以暂时休息——”



“我说了要练,老师。”



听到这顽固的回答,艾德加闭上嘴。他也已经领悟到,任何言语都没有意义。



“……我知道了。如果现在的你需要这样做的话……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艾德加摆好架势,奥利佛默默地挥砍。两人的刀刃迸发出火花重叠在一起。



少年一边重复着没有胜算的比试,一边在心中向自己提问:



——奥利佛,你还记得吗?来到这里以后,你本来是打算做什么?



你是想变强的吧?……为了讨伐虐杀母亲的那些人。



你是想变强的吧?……为了保护大哥和大姐。



你是想变强的吧?……为了成为即将诞生的孩子的父亲。



“……哈……哈……”



然后,你又做了什么呢?作为那些愿望的结果,你实际做到了什么呢?



首先,侵犯大姐令她怀孕。接着,害死了一个出生前的女儿。



其他的呢?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这些』。你做的事情,真的就只有这些。



“……哈哈……哈……”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是要怎样搞错,才会从那个起点发展成如此糟糕的模样?



想也没用。因为不管怎么挣扎都已经无法挽回。你已经『变成这样』了。已经堕落成空有人形的畜生了。



那么,今后要怎么做?寻找不可能存在的赎罪之路?花费今后漫长的时间。在这期间一直像常人一样吃饭,像常人一样睡下醒来,像常人一样思考烦恼。——『就好像还有像常人一样活着的权利一样』。



不对吧?那样做不对吧?完完全全不对。无可救药地不对。



首先你要痛苦。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起床的时候。全都要像呼吸一样不停地痛苦。



在痛苦之中寻找一切。在痛苦的尽头完成一切。把这作为原则刻在心里。



然后——你还没发觉吗?『你现在正在做着相当不适合自己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



干涸的哄笑迸发出来,嗤笑、嘲弄自己的声音,终于毫不压抑地从少年的喉咙里溢出。——是啊,说得对。说得一点都没错。



在一步一杖的间距下绝对胜利的招数?能够确保捕捉到万分之一胜利机会的魔剑?——别惹人发笑了。你的手里怎么可以获得这种东西。



那是母亲的光辉。你学不到的。那无比肮脏的手绝对无法抓住。



你有你的暗处。那里盘踞着与你相称的黑暗。你该抓住的是那个。不是什么万中唯一的胜利。『那是万里挑一的痛苦』。



为了受苦,必须要活着。



为了活着,必须打倒对手。



那么结果都一样。你的魔剑就是结晶。完完全全就是你人生的姿态。



来选择吧。从排列着的无数未来中,抓出与自己最为相称的痛苦吧。



你要将它带走。——为了不再有其他任何人,以这种形式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见了死线。选择『那一根』。刑罚确定了。剑向着结果奔驰。



手腕被斩断了。杖剑从失去握力的手中掉落。自己的依旧握在手中。



由此便知,他『变了』。



“————什——”



艾德加颤抖着俯视自己空了的惯用手,俯视那从深深的伤口中咕嘟咕嘟冒血的手腕。经过长时间的忘我,他缓缓抬起视线。



“——诺尔。刚才的是。”



他问眼前的对手。那东西曾经是他的儿子,因为暴露在因果的压力下而全身滴血。比他战胜的对手受的伤要严重得多,简直比尸体还要糟糕。



“……我做到了,爸爸……”



面目全非的少年说。与那些永远失去的东西做交换,得到了唯一一样东西。



原本的形状已经不见踪影。在再也无法解开的扭曲和弯折的尽头——他的魔剑就这样成立了。



除了在现场见证的父亲以外,这个结果没有告知任何人。艾德加说,以奥利佛现在的立场,没必要告诉任何人。因为他不需要以此作为材料交涉,就已经受到家主的青睐了。



奥利佛也同意父亲的话。这个判断对他也有好处。



“——哦哦,诺尔!你终于出来露脸了啊!我很担心你啊!”



同一天夜里,奥利佛去见老翁。不是在平时的客厅,而是罕见的在对方的私人房间里。老翁迫不及待地用笑脸迎接两天没见的曾孙。



“这次真是遗憾。……但是,你不要太失落。在相似的事例中,第一次分娩就成功的例子反而少见。不停尝试直到成功为止,这是我家继承人的常态。怎么能只失败了一次就失落呢?”



“是啊。只要你们愿意生,多少次我都会帮忙接生的。”



同一间房间里,曾祖母一边说一边开始沏茶。奥利佛向她微微行礼,然后转回身。老翁从架子上拿出象棋盘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难得来提杨,净说那些让人烦躁的事情也打不起精神来。……和我下盘棋转换一下心情如何?听说你经常和艾德加下棋吧?”



“我很乐意。感谢您的关心,愧不敢当。”



奥利佛一口答应。老翁迅速将棋子摆上棋盘,高兴地说:



“大部分东西我都选用魔法界的,但只有象棋喜欢普通人制作的东西。魔法象棋就更加看不入眼了,那东西就会标新立异,没有品味和美感。在有限的格子中互相揣摩施展策略——桌上游戏的精髓不就在这里嘛。”



“我也有同感。”



奥利佛也表示同意,这不是附和而是真心话。他还是第一次能够真心同意曾祖父。在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感慨的时候,棋盘准备好了,奥利佛获让得先手,开始移动棋子。进行到中盘的时候,老翁抱起胳膊。



“哦,下得很狂啊。……稍微等等,这里是应该长考的地方。”



老人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这时曾祖母端来茶水放在棋盘边,奥利佛随手拿起喝了一口。顿时,浓郁的香气扑鼻,吓了他一跳。茶叶恐怕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能从中感到仔细的冲泡。从热水的温度、预热杯子的方式到茶叶的保存,都仔细考虑到了喝茶的人。



“好,走这里。……呵呵,我这一步真是妙啊。你肯定无法轻易看出我的目的。”



“确实,这得让我想想。我也需要一些时间。”



时间安静地流淌了一会儿,只有时钟的指针发出声音。在经过长考下出一步的时候,老翁突然开口。



“……母亲她。”



“——?”



“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高祖母——她也非常喜欢下棋。要说有多喜欢,她把家里人一个不剩地全都教会了下棋。不管是大人、小孩还是佣人,包括定式在内教得非常彻底。……我也从小开始就被她拉着下过许多次。”



正在移动棋子的奥利佛从棋盘上抬起视线。他几乎还是第一次听到曾祖父的经历。



“因为不分昼夜,对方想什么时候下,就逼我们什么时候下,兄弟姐妹们都觉得非常麻烦。但是——神奇的是我那时并不讨厌。只有隔着棋盘的时候,母亲才会专心致志地面对我,我对此感到高兴。……说实话,以前的我是天赋不怎么好的孩子。除此以外母亲基本上都不理我。”



老翁带着一丝寂寞苦笑。他的手安静地移动棋子。



“我会中意你,也是因为我把你在母亲刚去世时的样子,和那时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现在想来,我忍耐的时期也比常人要长。我能够像这样坐上家主的位置,当然少不了在那些岁月中发现并提升自己的才能——但这全部都是因为我跨越了那个痛苦的时期。我现在衷心认为:忍耐有时是胜过其他任何才能的美德。”



奥利佛一边移动自己的棋子,一边静静倾听他的话。……和完全无法理解的以前不同,这些夸奖的话神奇地沁入他的心。



这样想来——除了伤害表姐害死女儿以外,他在这里可以说还做到了一件事。他『忍耐』了。每天都涌来的痛苦和苦恼,他一直在忍耐,至今没有弯下膝盖。即便这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至少是忍耐了。如果不是这样,他甚至无法在这个家里呼吸。



所以,他想:对方在同样年龄的时候,也许也是这样。



“我也希望你能像我一样。这不是预计而是愿望,说得更直白一些的话就只是我的梦想。……哈哈,简直像是上了年纪的人的梦话一样。不小心说溜嘴了。刚才那些都忘了吧。”



“……不。我一定会一直记得。”



奥利佛微笑着摇头,却在盘面上下出毫不留情的一招,考验对方的应对。老翁低吟着皱起眉头。



“本来还想着你难得说些可爱的话,结果下的棋一点也不可爱。……真是令人头疼的曾孙。再让我好好想想。”



“请便。我也会趁此机会好好思考。”



奥利佛注视着沉思的曾祖父,心想:这个人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老爷爷,疼爱孙儿,因为对方愿意陪伴他的兴趣而感到高兴,忍不住开口说些以前的往事。至今为止见识到的冷酷魔法师的举止仿佛是骗人的一样。



奥利佛思考着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又觉得大概两种都是真的。……拥有两种面孔,就说明这两种都是对方需要的。有时需要作为魔法师做出残酷而傲慢的行为,有时又希望能作为一个人做出朴素的行动。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就像自己现在在他面前做出“好孩子”的样子,而在表哥表姐面前会说出真心话一样。



奥利佛想象:那么,他以前是不是也是在母亲面前做出“好儿子”的样子呢?在以保护祖种血统为第一位的这个家的环境里,那是否也意味着要求他成为“好魔法师”?那么——如果没有这个要求的话,他是不是就不必变成那样了呢?残酷而傲慢的一面不会发展壮大,也不必践踏别人的心,只变成一个温柔的老爷爷呢?



“……如果某些东西,能再有一点点不同的话……”



“唔唔唔唔唔……。——嗯?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听到奥利佛嘴里漏出的自言自语,老翁抬起脸,少年微笑着回答:“没有。”于是老翁也立刻看回棋盘,咧嘴一笑。



“……好,我知道了。看清了十八步之后——走这里!怎么样,是不是该投降了?!”



老翁下出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招,两眼闪闪发光地看着曾孙。奥利佛盯着棋盘思考了一会儿,明白了自己会输,点点头。



“是的,我输了。……您真是太强了,我虽然拼命抵抗,但姜还是老的辣。”



奥利佛这样说着认输,老翁得意洋洋地挺起胸,开始将棋子退回之前的位置。看来他想立刻开始感想战。奥利佛苦笑,然后平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下得很开心。来到这个家以后,在和您的谈话中,这是最开心的一次。”



他说出真心话,将手放到杖剑的剑柄上。老人全神贯注地回溯棋盘,完全没有做出任何警惕。他移动完棋子后,终于漫不经心地抬起脸。与此同时。



“再见,爷爷。”



谢谢您陪我玩。奥利佛在心中说着,将刀刃横扫。



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刀刃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便通过骨头,被切断的头颅从旁边滚落到地上。伴随着这沉重的声音,椅子承受了脱力的身体的重量,也发出细微的碾压声。



简直想要自己嘲笑自己之前的努力。根本没有任何必要使用魔剑。



“——咦?”



正在准备添茶点的曾祖母注意到异变,抬起脸。盘子里乘着许多她知道曾孙喜欢吃的费南雪蛋糕。奥利佛微笑,拿着被曾祖父的血打湿的杖剑,笔直地走向她。



“——等等。诺尔,为什么?”



这时她总算伸手要去拿魔杖。实在太慢了。奥利佛上前一步左手抓住她的手腕,同时杖剑的剑尖滑进心脏。注入的魔法完全破坏了生命的中枢。



曾祖母在眼前咽气。直到最后,她的脸上都没能浮现出困惑以外的感情。



“……那个‘为什么’的答案——我其实也想让你们明白。”



奥利佛低声说着对方已经听不到的话,拔出贯穿胸口的刀刃。失去了生命的身体跌落,小小地趴在他的脚边。奥利佛此时才第一次发觉,原来她是个小个子的人。



“……”



看着遗骸,奥利佛心想:他们是魔法师。比自己要年长、狡猾得多,以原本的实力,自己远远不如他们。



但同时,他们也是人,确实是他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被奥利佛的使魔叫到家主的私人房间时。格温、夏侬和艾德加在那里看到了所有事情都已结束的场景。



“——这、是。”



在哑口无言地伫立着的三人面前,是两具尸体和一位少年。房间里,自己造就的结果一览无余,奥利佛站在角落里平静地开口。



“因为只能这么做,所有我这么做了。我已经一天都等不了了……所以,今天就做了。”



他简短地说。他知道这样说明就足够了。然后他重新面对他们。



“要道别了,大哥,大姐。变成这样践踏无数恩情的结果,我很抱歉。不过,只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你们不用再保护我了。”



奥利佛孤独地微笑着说出的这句话,令格温和夏侬喘不过气来。旁边的艾德加上前一步面对儿子。



“……诺尔,你已经决定了吧?”



“嗯,抱歉。……爸爸姑且先和我一起走吗?”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为妈妈报仇。完成妈妈的夙愿。……除此以外的,我还不太清楚。”



奥利佛苦笑,说出实话。艾德加点点头,拔出腰间的杖剑。



“我理解了。……那么,你再厚脸皮一点吧。”



他说着,走近老翁的尸体,蹲下身。他将切断的头和身体拼在一起,施加了毫无救助意义的治愈。将死者的尸体原样连接在一起后,他又亲手将其切断。



“——?!爸爸,你在做什么——!”



“闭嘴看着。”



艾德加站起来,不由分说地走向岳祖母的尸体。这边也同样对胸部的伤口施加治愈,然后又将杖剑插进分毫不差的地方。他握着拔出的杖剑,背对着儿子和另外两人说:



“这样就完美了。——『这两个人是我杀的』。只要看到现场,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奥利佛等人说不出话来。艾德加平时慎重又深思熟虑,这次的言行实在过于大胆。



“他们两人支配着舍伍德家的顶点。若是同时丧命,不用说,权力的宝座会空出来。……但是,在一族中也有人会向溜进那里。而且他们在以和我们相近的感觉担忧这个家的现状。”



听到艾德加的话,格温恍然大悟,奥利佛也想到了。自己被要求作出最糟糕的行径的那一天,在同一个地方,有两位亲戚表达了反对。



“特拉维斯大人和萝丝大人吗……”



“对。我在这几年中悄悄和他们交流、串通,寻找着反叛的时机。……不过没想到居然会由儿子带来。”



“——那是——”



“意外?……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啊。不过即使这样说,事到如今也无法成为任何借口……”



艾德加转过身来,嘴角浮现出自嘲。奥利佛也能看到他表情深处潜藏的强烈自责。在这里的岁月,让对方受了多少苦——因为是父子,所以他能明白。



“但是,这个剧本尚未完成。毕竟下手的人还在这里。必然地,只有依靠亲手杀掉我这个叛徒的功绩——诺尔,你才能被新的舍伍德家接纳。”



“——!等等,爸——”



“凝固停滞(普罗贝雷)!”



奥利佛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刚要行动,艾德加的咒语就立刻定住了他。



“放心吧,我不打算让你动手。……你只要做好后面的调整就行了。和我刚才做的一样,在伤口和凶器上稍微做点花招。让那边的两人帮忙的话,应该很容易。”



“——!”



格温和夏侬伸手去拿魔杖,但艾德加伸出左手抢先制止他们。



“不要阻止我,格温,夏侬。你们应该也明白。为了保护诺尔,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以别的形式的话必定会在某处产生影响。离开这个家漫无目的地逃窜的做法根本不可接受。考虑到接下来要对付的敌人有多么强大,不能将你们置于那样不安定的立场上。



“——咕——”“……唔……!”



面对这正确的言论,两人动弹不得。绝对不会丢下表弟一个人——他们很早以前就下定了决心。但是,形式上也有好坏。就像艾德加也说的那样,舍弃家族流浪是其中最糟糕的情况。若只是隐藏身份活下去的话也就算了,若要讨伐七名强大的敌人,需要许多魔法师的协助。以流浪之身无法展开这种交涉。让格温和夏侬理解这个现实后,艾德加转向儿子。



“诺尔。……我真的非常抱歉,没能在你被强迫去做不情愿的行为时帮助你。我听到了你的叫喊,也一直都看到了你求救的视线。然而——然而我却还是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和克萝伊不同。即使拔出魔杖冲进去,我也没法只靠那一根魔杖制伏一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难看地死去的话还算好的。但是——如果我不在了的话,你在这个家里的立场会更加危险。光是想象,我就实在是……”



艾德加用颤抖的声音说。他咬紧牙齿低着头,诉说着无尽的悔恨。



“……但是,现在想来,我也许应当那样做。即便我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到地死去,你的记忆里也会鲜明地留下父亲想要解救你的身影吧。你也许可以心怀拥有这样的父亲的骄傲,在今后的人生路上继续走下去。我在你心中的记忆,应该会比现在这样糟糕的模样,要好得多……”



不是的,奥利佛想说。但是他的嘴巴动不了。艾德加抬起脸用手背擦掉眼泪,强行挤出笑容看向儿子。



“不过,诺尔。……我早就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了。但是最后,就让我只说这一句吧。



爸爸我,比起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不,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其他任何东西作比较——”



他说着,用杖剑抵住自己的脖子,吐出永远不会动摇的一句话。



“——我一直一直,最爱你和妈妈。”



伴随着倾注了全部感情的遗言,艾德加亲手砍断了自己的脖子。一口气切肉断骨,绝对不让自己留下一口气。父亲断成两节的身体伴随着迸出的鲜血跌落,同时束缚着奥利佛的咒语解开了。



“——爸、爸——”



奥利佛呆呆地想要跑过去,格温和夏侬从左右拉住他。



“不要碰,诺尔。……扰乱遗体的话,就难以动手脚了,也许会被人发现破绽。”



“遗、遗体?不对。因为——那是爸爸啊。是我一直非常喜欢的,一直最关心我的——”



奥利佛的胡言乱语在空中彷徨。他盯着父亲遗骸,视线的一角突然映照出刚才和曾祖父下棋的棋盘。脑中苏醒的往日情景,原样冲口而出:



“——和我一起,下了很多盘棋……”



奥利佛的眼中留下一行泪。抓着他手臂的格温也更加用力。



“你父亲最后的愿望,就是要保护你。……求你了,诺尔。……求你了……”



他颤抖着恳求。奥利佛加在表哥和表姐之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情景——过了一会儿,被泪水模糊的视野和焦点,终于清晰了。



“……现在,我明白了……”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格温和夏侬从两边观察表弟的表情。



“……刚才爸爸问我的。为妈妈报仇,完成妈妈的夙愿,之后要怎么做。我想要做什么……”



奥利佛说到这里,身体从核心开始颤抖。现在他知道了。理解了。——这景象,肯定不是什么稀奇事。被残忍虐杀的母亲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他终于理解了。



外面肯定也充斥着同样的事情。夺走性命,贬低尊严,践踏心灵——肯定这种行径的理由,在魔法师经营的世界里俯拾皆是。所以他们便这样做了。依照探求魔道这个正确的道理做出这些事。然后心被碾碎。眼前的这件事,不过是那无数悲剧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所以,光是报仇并不会结束。完成母亲的夙愿肯定也不足够。如果,不愿任何人再遭遇这种事情的话。



“……让世界,变得更温柔。也许没办法做出太大的改变。可是……即便如此,只要比现在稍微好一点点。为了让这样悲伤的景象,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他知道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将他曾经相信的一个魔法藏在心里。自己将为之奉献整个人生的目标,那个遥远而模糊的理想——他第一次化为言语说了出来。



“——为了让温柔的人,能够保持温柔……!”



见证到这个瞬间的时候,迪米崔停止了沿着记忆发展的梦境。



“……掌握到经过了。已经足够了。”



他用充满苦涩的声音自言自语。以自己的行为为开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扭曲成长的复仇之花。即使是男子习惯了悲剧的心,也久违地剧烈波动。



“虐杀克萝伊的确实是我们。但是——将一个人推入这样悲伤的坩埚,绝不是我的本意。”



他明知这是毫无意义的辩解,却依旧忍不住说出。……看到了一切的迪米崔可以确信,由自己间接导致的奥利佛·霍恩的生存方式已无可救药。以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为目标,在过程中向自己施加无边无际的痛苦作为刑罚,这样的生涯不是地狱又是什么?他这条路的前方除了悲叹和绝望,还能有什么在等着?



他本身没有罪。至少在刚才看到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追究尚且年幼的他的责任。但是,他背负了罪责。让他背负的是周围的大人们,还有迪米崔自己。因此——不管他的姿态多么扭曲,迪米崔都没有说教并改变他的立场。



那么,男子思考,以他的仇敌的立场,至少能为他做些什么?



“就这样结束吧。……不管此时是赢了我还是输给我,反正你也活不久了。



那么至少,由我来给你安详的结局吧。希望你那充满痛苦的人生,至少在最后,能在你曾丧失的温暖的平稳中结束——”



迪米崔宣告着操纵梦境。这是微不足道的伪善,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突然回过神来。少年坐在森林里令人怀念的家中。



“——咦——?”



“——怎么了,诺尔?表情像石蛇(basilisk)被丢了石头一样。”



旁边传来怀念的声音。母亲将胳膊肘戳在桌上,用手掌托着脸,正盯着他看。



“……妈妈……”



“嗯,我是你妈妈,总是在你身边。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哈哈,我看你是打瞌睡了吧?是不是梦到我不见了?”



克萝伊像是在说他杞人忧天一样笑着。这时,另一边伸出棋盘。奥利佛回过头,只见父亲表情温和地站在那里。



“诺尔,看来你做了噩梦啊。……到这边来。把讨厌的事情忘记,和爸爸一起下优雅的象棋吧。”



“哼,又来了。你就陪陪他吧,诺尔。刚才他在魔法象棋上面对我吃了八连败,正怄气呢。”



“没有怄气!只不过被你的下法闹得完全没脾气了而已!”



奥利佛呆呆地眺望着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回过神来,突然发觉格温和夏侬在坐在桌子对面。他们用无比温柔的眼睛注视着表弟。



“我想看看,诺尔下棋的样子。”



“不要一直盯着看,会分散他注意力的。”



“……大哥,大姐……”



奥利佛在他们和父母的鼓动下开始下棋。但是,没下几步,便停下了移动棋子的手。他的心底的焦躁挥之不去,令他无法专注眼前的游戏。



“怎么了,诺尔?你的手停下了哦。”



“咦,没什么兴致吗?那我们换一个方向吧。”



克萝伊打了个响指。顿时,热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你看院子里。有很多朋友来玩了哦。”



窗外出现了好几个奥利佛认识的面孔。奥利佛被克萝伊推着后背走向门口,穿过房门,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去。



“……大家……”



“哦哦,奥利佛!在下前来叨扰了!”



“我们借用你家院子开了茶会,你也来喝一杯如何?”



奈奈绪和雪拉说着向他招手。在同一张桌子的另一边,卡蒂和凯正在热闹地争吵。



“啊,喂,凯!那个费南雪蛋糕已经是第三个了!每人只有两个啊!”



“啰嗦,反正后面还会不断烤出来!那边的石炉一直在烤呢!”



奥利佛也看向凯指着的石炉。那里不断烤出点心,堆在下方的篮子里。奥利佛呆呆地望着,伫立在原地,皮特瞥了他一眼,从正在读的书上抬起脸说:



“……虽然自己人很吵闹,但这里是读书的好地方。树荫的比例正正好。”



“也很适合你追我逃、捉迷藏和午睡!你住在一个好地方呢,奥利佛!”



尤里大口大口吃着点心说。瞬间,奥利佛的目光像装了弹簧一样被吸引向那边。



“……尤里……”



“嗯,你要跟我说话?好高兴啊,明明还有其他好多人呢。”



奥利佛在他笑容的招呼下坐到他身旁,轻轻环视四周。——家里有重要的家人,心爱的朋友们都在旁边的庭院里。尤里抢先说出了他的感想:



“如果能这样生活的话,就没有其他奢望了。——这里是不是这种感觉?”



“……嗯,你说得对。这里满是幸福。目光所及,到处都充满着对我温柔的东西。”



没有任何否定的余地,奥利佛点头。尤里咽下点心继续说:



“那,这样就行了吧?既然能在这里幸福,何必特地自己去找罪受?只要温暖地、安详地、满足地。……奥利佛,你讨厌这种日子吗?”



尤里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奥利佛用微笑代替回答——同时缓缓摇头。



“怎么可能讨厌。……但是,我不被允许。”



“这种话是谁说的?不是你父母或朋友吧?那还会有谁?这个世界应该是没有神的吧?”



“谁也没有这么说。只是我自己这样决定的。我没有自己获得幸福的资格。我走的路无论何时——都应当与别人的幸福比邻,且只通向我的痛苦。”



他说出自己决定的姿态。尤里抱起胳膊沉吟。



“我觉得不合理啊。想让别人获得幸福,这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何要受苦?这无法产生任何东西,也无法联系到任何结果。完全没有意义啊。不管奥利佛本身多么不幸,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迪米崔一边操纵着尤里的虚像尝试说服,一边对自己感到无语。他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没有说教的立场,但面对这扭曲,却依旧无法置之不理。他作为驻村生活时培养出的性格依旧没变,总是想要告诫走上错误道路的孩子。



“有意义。……至少,在我心中确实存在。”



奥利佛回答。他像是在看遥远星辰一样眺望着那无比幸福的景象。



“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情。非常、非常多。其中也有许多是我亲手造成的。……当然,我没有自恋到认为所有原因都出在自己身上。在很多时候,我只是无能为力。



可是——至少现在不是。”



说着,奥利佛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在直接为止的战斗中被众多的鲜血和罪孽污染,然而依旧想要抓住些什么,真是贪婪的双手。



“……我想要捡拾收集。尽可能多的,捡拾收集破碎掉的那些东西的碎片。这种行为必定无法令任何东西复活。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它们就会被永远抛弃。明明曾经发生那么悲伤的事情,明明曾经有那么多人哭泣痛苦,却最终化作遥远的过去,不再有任何人记起。唯有这种事,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所以,我会一直背负。直到我觉得我能做些什么来报偿所有这些事情的那一天为止。连同那时候心中的所有疼痛、苦难、罪责和意志……”



迪米崔也理解了。在少年心中,这些是绝对不能切割的东西。缺了感情的记忆只不过是记录,无法保留他最想要保护的东西。那就是:在那个瞬间拼命活着,而现在已经不在了的那些人们的心。还有他今后将要接收的众多感情。



奥利佛的眼睛注视着他。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令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现在的你应该可以理解,尤里。……这和轻松还是痛苦没有关系。连前方是否能够幸福都不是本质的问题。只不过是——沿着自己选择的那条路,笔直地走下去的骄傲。



通过那场决赛的战斗,这应该也是你找到的东西吧?”



被反问的『尤里』的动作一下子定住了。经过了一阵困惑,他的眼睛变得无比清澈,用颤抖的手轻轻触摸自己的胸膛。



“……嗯,是啊。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之前都忘记了呢?



『和你一样』。——我不也是这样的吗?”



他像从梦中醒来一般低声说。看到他想通了,奥利佛平静地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来你明白了。……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是啊。那我也一起。”



尤里也自然地跟在他身后,他们背向热闹的院子,走向外面。朋友们注意到他们的身影,同时大惊失色地站起来。



“什——等一下,奥利佛!还有Mr.雷克!”



“你们要去哪里!”



“为什么要离开?!凯的段子真的就那么无聊吗?!”



“不,你该怀疑的是自己!冷场的次数绝对是你比较多!”



“二位,不要着急!点心还剩许多呢!”



听到这些令他依依不舍的声音,奥利佛苦笑。他不禁佩服这些比想象中更逼真。就在他下定决心不放缓脚步的时候,这次连家人们都从家里冲了出来。



“诺尔……!”“等等,诺尔!”



“不要走,诺尔!你知道的吧!那边只有痛苦!”



夏侬、格温和艾德加纷纷挽留奥利佛。克萝伊比他们冲得更前,呼唤儿子。



“诺尔,留在这里。和妈妈、爸爸、哥哥姐姐,还有这么多朋友一起——在这里一直、永远幸福地生活吧。



只要这样就好了。人类从一开始,便别无所求啊。”



这时第一次出现了破绽。奥利佛转过身,笔直地回望有着母亲身形的那东西。



“你说的话恐怕是正确的。可是——唯独妈妈绝对不会那样说。克萝伊·哈尔福德永远是追寻着尚不可见的东西的人。即使会与走向那里的人的意志发生碰撞……她也绝对不会否定他们的感情本身。”



克萝伊哑口无言,闭上嘴巴。奥利佛环视包括她在内的这整个地方,微笑着说:



“各位,谢谢你们。即使是假的,我也觉得很温暖。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幸福的美梦。



可是——就到此结束吧。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太温柔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视野开始变暗。在黑暗中房子消失,院子消失,家人和朋友消失了。奥利佛感到没有必要再走向外面,用手捂住自己胸口。



“抱歉久等了。……我不会丢下你们离去。我会将我的罪责(你们)一个不剩地带走。即使我的膝盖被重量压得粉碎,只能用折断的双臂向前爬行——”



唯有方向,绝对不会看错。即便越走就离得越远也不会停下脚步。只要这条性命还在,就会一直朝着遥远微弱的光芒前进。他大概最后都会是这样。因为从那天起,这就一直是奥利佛·霍恩的魔道。



奥利佛拔出腰间的杖剑,将剑尖抵在胸前。隔了一次呼吸后,用它一口气贯穿到心脏。同时咏唱咒语。那也是将自己从安稳的梦境推回充满苦难的现实的誓言。



“——活罪莫逃(多罗尔)!”



鲜明的痛苦割开胸口。意识离开梦境的地平线,迅速从中浮起——



“——■■■■(动起来吧)!”



迪米崔的口中编织出咒语,同时少年挥开他的手展开行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刃间不容发地奔驰。迪米崔反射性地后退躲开,现在依旧无法理解情况。他许久未有过地沉溺于“大脑一片混乱不听使唤”的感觉中。



“————?——————?————————?!”



焦躁追了上来,思考开始了。大脑开始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用原始咒语解开少年束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此地没有其他解除手段,因此当然是这样。但是,主动做出这个行动的是他又不是他。



“……也就是说『没有完全融合』吗?你——现在依然在我体内……!”



他向着早已吸收了的分魂大喊。向着那失去了肉体依旧努力帮助朋友的,自己的一部分。



即将损毁的四肢五体的各个角落都充满着令人怀念的疼痛和挤压。他由此领悟到自己已经『醒来』。他所知的最大级别的现实感,毫无疑问地告知奥利佛·霍恩他回归了苦海。



因此重新开始。没有任何停滞便投身中断了的死斗。他不困惑。他的人生就是这样的。目标总是遥远而模糊,要做的事情总是在眼前排成望不到头的队列。通过在泡沫之梦中重演的记忆,这些在少年心中获得了更加清晰的轮廓。



过去的死者们累累地躺在记忆的地平线上。有一个格外娇小的婴儿亡骸混在其中。曾经躺在表姐怀里永远沉默的她,化作无比重大的罪责给他要走的路付上了宿命。刻着那罪名的烙铁毫不停歇地戳着他的后背。



那责罚是他自己寻求的。置身于与自己立场相符的地狱之中,少年在被业火烧烂的心中,疯狂地恸哭。



——女儿啊。于邪恶的因果旋涡中受孕,最终没能发出降生啼哭的死婴啊。



我明知自私但依旧希求。但愿:『你再也不要降生到我这个父亲膝下。若还有下次,绝对不要在生为这种恶鬼的孩子。』



在那些不自量力想成为父亲的日子里——我为你想了许多名字,有很多想要为你做的事情,现在依旧会不断在心中描绘和健康成长的你手牵手走在路上的日子。你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笑着呢?会用什么样的眼睛看着我呢?那时的我,到底会带着什么心情注视着你呢?



这些没有一件能够为你做到。在获准做任何一件事之前,你就已经从我手中滑落了。所以——所有的东西,『会一直留在这里』。我作为拙劣的父亲本应倾注给你的庞大的感情之束,现在依旧和在不安和焦躁的灼烧中等待你诞生的那时候一样,在我心中化作巨大的炽火不断燃烧。



——我向你保证。直到我咽气的瞬间为止,我会一直带着它。一直思念着你,一直不断向你道歉,一直受你的诅咒。……我一点也不认为这能够成为赎罪。只不过——若是我不像样地挣扎模样,能让你稍微出口恶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然后,若有一天。……在我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很久很久以后。



如果我们的灵魂,真的能像魂魄学隐约推测的那样,跨越生死不断轮回的话。



我会为了那一天而战斗。为了再次降生的你,下次终于生于一个好父亲膝下的那个时候。为了你会在那时露出的,我无法看到的笑容。



为了那时——世界能够比现在稍微温柔一点——!



和普通咒语一样,原始咒语的效果范围也因不同咒语而异。比起停止,解除需要的干涉力较小,因此效果遍及了以迪米崔为中心非常广阔的一带。也就是说:固定在那里的所有同志,都毫不例外地动了起来。



“——动起来,夏侬!”



恢复身体自由的格温最先做的是喊出这一句。他想要立刻回去用咒语妨碍支援,但他心爱的中提琴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埋在了瓦砾之下。他伸出右手想要去拿藏在衣服里的备用小提琴,但那只手臂失去了肘部以下的部分。



“……切……!”



这种程度他不会放弃。他叫来其他同志,用治愈让伤口长出肉来,达到能够产生机能的最小长度后,便用左手拿着预备的琴弓将把手扎了进去。也就是:『让手臂直接与魔杖相连』。



“……咕……!”



“格温——!”



哥哥壮烈的举动令夏侬表情扭曲,格温一边追加咒语让新肉变硬固定琴弓,一边再次命令她。



“不要看我!保护诺尔!支援那孩子!”



那是他们共享的绝对意志。夏侬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集中精神用已经展开的感知领域掌握情况并行使咒语。最应该优先的是奥利佛的治愈。她的表弟现在依旧处于魂魄融合的状态中。由于祖种血统带来的素养,她拥有广大的自我领域,如果她不施加治愈,奥利佛的肉体会迅速冲向崩溃。



“……连接治愈(沙拉维尔内拉)……!”



夏侬的咒语响起。贾奈特从旁边看到他们兄妹的觉悟,咧嘴一笑。



“……啊啊,是啊。格温,你就该这样。”



她低声说着,跑过两人身边冲向敌人。为了完成依旧留在那里的她自己的工作。



“——肆虐吧烈风(因佩杜斯)!燃尽吧焦热(弗朗马)!踩踏吧雷蹄(托尼乌鲁斯)!”



迪米崔曾完全压制住奥利佛他们。可是现在和刚才的情况明显不一样了。首先敌人不再使用原始咒语。用于迎击的是他们也知道的普通咒语,就算是金伯利的教师,现象的规模也比刚才大幅度降低。必然地,之前不管用的许多手段都可以用于进攻之中。



“……咕——!”



当然,迪米崔不是不再使用原始咒语,而是不能使用了。从离开奥利佛梦境的瞬间开始,他体内就出现了妨碍“无我”成立的异物。不用说,那便是没有完全融合的分魂(尤里)。“无我”产生破绽的话,与伟大记录的连接自然就断开了。原始咒语的基础是那种状态下的认知和世界观,因此现在不管怎样挣扎都无法使用。也就是说:就像奥利佛在战斗初期看穿的那样,他现在已不过是一个普通魔法师。



“涌来吧冰雪(弗力古斯)!——?!”



迪米崔驱使普通咒语迎击同志们的攻势。但是,他的腿上突然传来意料之外的疼痛。那是隐形少女泰蕾莎·卡斯滕,从低位置抓住他的意识死角发动的奇袭。那一击只浅浅地划开了皮肉,少女迅速转而准备下次袭击。



“动手,小不点!”“我们来当墙壁!”



擅长魔法剑的同志们上前,挡住她娇小的身体。泰蕾莎毫不迟疑地拿他们当人墙动了起来。他们双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当然了,双方都是已决心为此而使用的性命。在战斗中作为同伴的盾牌死去极其正常,归根究底也不过是顺序的不同。



“————!!!”



泰蕾莎发出无声的咆哮奔跑。一直徘徊在脑中的杂念唯有现在消失得一干二净。因为她没有烦恼的余地。不管对君主的关心和私欲之间有何区别,现在她要做的事都只有“保护他”和“讨伐敌人”两件。将思考和行动全都注入其中,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再需要。



所以,她能够心想。只有现在这个瞬间。“我爱那个人。”和自己心灵的美丑无关,她能够毫不动摇地心想。



“隐形高手?!居然到来现在才出现——痛打吧雷鞭(托尼乌鲁斯)!”



瞄准迪米崔被泰蕾莎吸引注意力的瞬间,同志们用咒语射击进攻。男子用步法和咒语迎击全部抵挡住,用在异端猎人现场磨练出的观察眼试图切割敌人。应该从谁开始打倒?应该瞄准哪里?他寻求解答的思考最终盯上了一位在位置关系上略微孤立的男生。



“围烤吧炎热(弗朗马)!”



他从无法躲避的距离射出咒语攻击那位学生。由于威力的差距,即使用对抗属性也无法迎击。这样就能着实地减少一人——迪米崔这样做出判断,但他的思考立刻被迫修正。因为那位学生『张开双手迎接咒语』。



“——?!”



学生的身体承受火炎燃烧起来。还有不到几秒就会丧命的那个瞬间,『她』在灼热中露出无畏的笑容。



“——终于上当了啊,老师——”



那是用变化伪装成男生的卡门·阿涅利。迪米崔和她之间由于杀害连接了通道。通过这可恶的关联,积蓄在卡门体内的诅咒一齐流入迪米崔。



“……哈、哈……”



在意识中断的刹那,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对利弗莫尔的感谢。——多亏了他。因为他让自己完成了研究,因为他做出了让死灵术进入下个阶段的成果,自己才能毫不犹豫地在这里使用性命。那边的未来就托付给他,而自己能够作为一位普通的咒者,殉葬于诅咒敌人。



当然,其中也混入了一点点嫉妒。但是这也不赖。作为魔法师在最后时刻心中的感情,破格地有人情味。因此——卡门·阿涅利带着无比满足的表情,消失在了火炎中。



“……哦……!”



迪米崔的身体顿时变得沉重。卡门留下的诅咒缠上了他的全身。这些诅咒若是“无我”健在的状态下只会散入广大的空间,但现在的迪米崔没有应对的手段。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吞下这些继续战斗。



“——唔,涌来吧冰雪(弗力古斯)!燃尽吧焦热(弗朗马)!踩踏■■蹄(托尼■■斯)-肆虐吧烈风(因佩杜斯)!”



男子心中的余力在每一秒地被削落。但是他的思考不会因此变得迟钝,这是被称为哲人之人的志气。首先用两发咒语牵制逼近的学生们。瞄准他们的意识转为防御的瞬间,以遭到咏唱妨碍为前提强行连续咏唱。



“——!”



目标是比任何人都确信没有第三发的那个对手。迪米崔的风咒语沿着曲射的轨迹扑向咏唱妨碍的根源格温。由于攻击的朝向与魔杖所指方向完全不同,也加剧了他的应对迟缓。夏侬正在集中注意力治愈奥利佛,一时间无法迎击,无论怎样移动都无法完全躲开的风刃逼近格温。



“——凝固停滞(普罗贝雷)!”



贾奈特插了进来,挡在轨道上。她用对抗属性迎击削弱威力,但就连其中的一部分也无法完全抵消。她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她用身体接下了剩余的部分。她没有做出任何回避动作,风刃劈中了她——将她的身体从胸部上下砍成两截。



“贾奈特!”



受到她保护的格温不禁呼喊她的名字。贾奈特身体的胸部以上部分仰面落向地面,她的眼珠敏锐地移动,瞪住背后的男生。



“——你在看哪里啊笨蛋!你的小弟在那边啊!”



她挤出最后的力气砸出斥责,毫不留情地让格温回过神来。



“——抱、歉。”



立刻治愈的话还来得及救活。格温对此心知肚明,但依旧丢下她向着敌人前进。因为太过集中注意力进行咏唱妨碍,他距离其他同志过远,造成了这次的窘境。因此他必须向前,对保护自己而倒下的人见死不救。



目送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贾奈特叹了口气。



“……真是的。直到最后,都这么费事……”



于是她终于放松下来。——她虽然想用只剩一半的身体射出咒语吓一吓敌人,但刚才的大喊把那份力气用光了。她当然不后悔。她很高兴,他喊了她的名字,之后又好好地丢下她走了。



“……真是漫长的单相思啊。……哈哈,真逊。”



在别人看来连写个三流报道都不值得。最后留下这非常有她风格的想法——金伯利第三新闻部部长贾奈特·道林静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今天我们来说说梦想吧。大家将来都想做什么?”



在所有学生齐聚一堂的教室里,迪米崔一如既往地站在讲台上问。孩子们立刻接连举手开始回答。



“我想在镇上开饭馆!”



“我想在图书馆里工作!像老师的房间那样有很多书的地方!”



“增加很多田地当大农家!”



大家主张着各种各样的期望。弗雷特听着,在教室中央哼了一声。



“大家的愿望都太小了。我可不一样。我要当可以咚的一下消灭龙的扫帚骑手!”



“咦!那个不可能啦!”“扫帚只有魔法师才能骑啊!”



“我今后说不定能够变成魔法师啊!我每天都挥杖很多次!”



弗雷特愤然反驳。他和其他的孩子们之间立刻开始争论,迪米崔举起双手打断。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现在还在上课呢。——玛雅,你想做什么?”



他说着,看向最前排的少女。玛雅微笑着说:



“之前说过的。我要学习很多知识,帮老师的忙。”



依旧没有改变的回答令迪米崔心中猛地涌起感情。他费力地将那些感情咽回肚里,再次面向学生们。



“……谢谢你。……嗯,大家都有各种各样的梦想,真是太棒了。虽然这些梦想我都无法保证能实现,但是你们真心去追寻梦想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商量。这也是‘驻村’的工作啊。”



迪米崔用拳头敲打胸口打包票。——教育偏远地区的孩子们,扩展他们将来的可能性。这不用说正是“驻村”的职责,而他再次产生了强烈的自觉。自己必须成为连接学生们和他们期望的诸多未来之间的桥梁。



“刚才大家说给我听的这些梦想各种各样,有的费力,也有的困难,但是至少比起我‘想去其他星星’的梦想,都更有希望。……当然,你们也有可能撞上墙壁遇到挫折。不过,请你们记住,那些经验绝对不会白费。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只要你们还活着,都会在未来发挥作用。”



迪米崔诉说着。向着今后会直面诸多严苛现实的孩子们,展示其中需要的共通的心态。即使摔倒也要站起来。哭完了之后就要向前走。重复这些让人生前进。不论是魔法师还是普通人,唯独这一点,肯定没有区别。



“希望你们能毫不畏惧地挑战。我想你们保证,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支持你们——”



有个没能守住的约定。



跨越了悠久的时间,现在依旧在推着男子的后背。



“——叱——”



用魔杖缠上敌人劈砍来的手臂,用左手握住前端。从手腕的关节开始连锁扭住肘部和肩部,然后加上体重按到对方的身体。敌人主动卸下肩膀想要逃脱,迪米崔中杖尖抵住对方的脖子,注入魔法一口气杀死了他。



“——唔——”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令奥利佛咽下唾液。——那不是魔法剑的技术,而是『杖术』。那是在杖剑文化产生前作为护身术流传的旧技术。现在只存在于资料记载之中,谁也不会去学习,仿佛化石一般的古代魔法师的战斗方式。



“……你以为背负者无尽重担的……”



迪米崔丢下他制伏的学生的尸骸踏出一步,低声说。原本就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的同志们,依然被对方的压力压制,攻势变缓。



“……在这世上……就只有你自己吗……?”



男子带着鬼气的眼睛瞪着奥利佛。他颤抖地张开嘴:



“——别自大了,毛头小子。我背负着啊。



『五百六十七年——我一直都在背负着啊』!!!!!”



迪米崔像凿刻一般大喊,庞大的记忆随之从他的脑海中溢出。



他也知道——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不论从曾经存在于山间的那个小村庄,还是那里人们朴素的生活。在这个繁忙的不停变动的世界中,已经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但是,他还记得。玛雅,弗雷特,米斯卡,法穆尔,修卡——所有仰慕他的学生的长相和名字,他们说出的一个个不同的梦想,只有他会永远记得。并且记得他明明约定会支持他们、帮助他们,却背叛了他们、亲手夺走了他们的未来。



现在他依然会在心中描绘,如果没有被他断绝生命,那些孩子们会长成怎样的大人?大概有的孩子会实现梦想,也有的孩子不能。这两种人中应当都会有人生下孩子为人父母。这样生出的孩子又会有不同的未来。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还有脉脉相传的遥远子孙们都会有。然而——这些相连的全部可能性,都因为自己的过错消失了。



他们的未来是无限的。因此,夺走这些的罪孽也是无限的。没有办法全部赎清。绝对不可能。所以他会无限地不断赎罪。通过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保护世界,来向失去的生命道歉。直到此生终结,赎罪都不会结束——



“……嗯。我知道,老师。”



奥利佛点头。宿敌那无比熟悉的姿态,唯独现在他在完全的理解中注视。……对,他也知道。在被窥探记忆的时候,通过分魂尤里,对方的记忆也流进了奥利佛心中。



他们两人都背负着重大的罪孽。为了赎罪,他想要保护世界,而自己想要改变世界。



差别仅此而已。这个对手和自己的区别,真的仅此而已。



“所以。——『你的份,也由我带走』。”



奥利佛说出约定,蹬地径直跑向敌人。迪米崔也摆出架势回应。即便无我崩溃无法再连接伟大记录,依旧不会妨碍他进入主客未分的境界。因此将要发生的现象已经获得保证。魔剑和魔剑,两个绝对将要碰撞。



奥利佛没有确定的胜算。但是他有预感。现在他已经想起自己魔剑的本质,某个能让他的刀刃抵达对方的重要东西在低语。他相信着这种感觉踏入剑术间距。冲入一步一杖的同时双方都发动了魔剑。



——这边,奥利佛。



他相信的东西给出了标记。奥利佛也盯着那边沿路而去。目不斜视地跑向那个方向。在众多的未来中,那是自己会最为痛苦的路。



——第五魔剑“离世蝴蝶之梦”。



彼此融合。别说是回避,甚至无法认知,令拥有心的一切都在原初之梦里败北的寂灭之技。男子花费生涯磨练出的源于心法的极意露出獠牙。



——第四魔剑“横渡奈落之丝”。



抓住未来。何止是应对,连抵抗都不正确,将埋藏于千万败死中的一条正确道路牵至手边的必灭之刀。少年献上整个人生而成形的背离因果的精髓发出咆哮。



分别冠以绝对之名的杖与剑交错了。



“——”



“……”



两人背对背,各自沉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互相挥砍也好,互相厮杀也罢,仿佛在他们之间一开始就不存在。



这份静寂——被滴答一声打破了。



“……”



迪米崔的脚边一点点染成鲜红。从他被割开的胸口溢出血潮,伤口从侧面切入抵达心脏,滴出的是纯粹的生命之红。



“……没能抛弃的我(你),成了危害啊……”



男子叹着气自言自语,他的身体在原野中缓缓倒下了。



胜负已定之后。奥利佛看着还有气的同志们都得到了治愈后,走到仇敌身旁。



“……”



他在倒在草地上的迪米崔面前站住脚步,默默俯视他的身体。于是男子先开口:



“……真是聪明。在那个重要关头……居然瞄准了我体内的『他』。”



“……尤里呼唤了我。如果没有那个声音的话……就会是我输掉。”



奥利佛说出自己的胜因。——在生死关头,他瞄准的不是迪米崔而是尤里。因为只有那里是“无我”的破绽。



在他因为第五魔剑而失去彼此边界的时候,他依然没有看丢尤里。因为这同时也是他的魔剑的本质。亲手杀死朋友的那个未来,自己会因为这个选择最为痛苦的未来,奥利佛看得最为清晰。



奥利佛一动不动地站在倒下的仇敌身旁。不,他是无法动弹。迪米崔低声提问:



“……怎么了?你不拷问我吗?就像你对达瑞斯做的那样……”



“不要明知故问!”



奥利佛大喊。用因为左右为难的感情而摇晃的眼睛俯视仇敌。



“……奸诈……!你太奸诈了……!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尤里他!尤里他就在你之中!我的朋友就在那里!拯救过我许多次的朋友!我怎能、怎能、怎能……!怎能折磨他!怎么可能亲手拷问……!”



提米催听着他的呜咽,仰望天空。



“……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打算用他做盾牌。”



他明知是毫无意义的辩解依旧这样说。奥利佛擦掉眼泪俯视对方。



“……我无法拷问你。但是,不会连提问都放过你。



——回答我,迪米崔·亚里斯提德。解释你们对母亲的作为。……你们是基于什么想法,为了什么目的!做出那种事情来的!”



根本的目的砸了过来。迪米崔看向奥利佛的脸。



“……前面两人是怎么回答的?……”



“……达瑞斯没有说一句有意义的话。恩里科将其描述为踩圣像。说是通过共享践踏母亲灵魂的行为来产生团结,这本身就是目的……”



奥利佛回答。迪米崔微微叹了口气,眯起眼睛。



“……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是——我个人的想法有些不同。”



“……”



“我是为了下定决心才那样做的。……为了再也不会想起并依靠克萝伊,为了不被她提倡的未来模样吸引,故意用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方法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用那昏暗的记忆覆盖克萝伊·哈尔福德这道光。……我需要那样做,为了之后也能继续向前进,为了不让自己的脚步变得迟缓……”



奥利佛心中涌起无法忍受的不甘,握紧拳头。



“……你当时不能与母亲共同前进吗……”



“若说我没有考虑过,那一定是骗人的。但是——我到头来还是没有选择那条路。因为我认为那是太过鲁莽的赌博。她描绘的未来情景太过期待人族这个种族,考虑到遭到致命背叛时会产生的牺牲,我选择了以现在的形式维持世界。不是追寻耀眼的梦想,而是继续保护昏暗的现实……”



声音在这里中断,隔了一会儿,迪米崔继续说:



“如果你要说我没有勇气的话,我不会否定。大概确实是那样。……可是,活了这么久,我终究是知道了,不考虑后果地转向一道光指出方向有多么危险,将整个世界托付于它带来的希望和狂热有多么可怕。



我之前就说过。异端猎人的现场总是如此,充满着这类悲剧。……被异界之‘神’夺走了心的异端们,也不是自愿投身黑暗之中的。他们全都是在向着自己找到的光明前进,结果却跌落到了那里。希望越大,末路就成反比地凄惨。我认为克萝伊可能会成为其中最糟糕的一例。”



奥利佛沉默。他不认为这是掩饰的回答。他曾经通过尤里和对方心灵相连,知道这是他毫无虚假的本心。



“以我个人的立场只能确定这些。……但是恐怕你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



奥利佛用无言表示肯定。迪米崔说:



“为什么艾丝梅拉达会背叛克萝伊?——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完整的答案。她从来没有说出过自己的内心,我们也不曾强行逼问她。因为她本人的行动足以成为同胞的证明。



……那一夜之后,她比任何人有魔法师的风范,一直保护着这个世界。比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六人都要更强大、更炽烈、更顽固,如同一个诅咒一样将那责任施加在自己身上。即便无法窥探她的内心,一起钻过死线的时候也能感受得到。……因此,我也信任她。”



“……”



“我无从知晓她的真意。但是,有几件事情可以从事情经过中推测出来。



其中之一就是——那个拷问首先是『艾丝梅拉达自身所需要的』。这不是在说动机。不论是否期望,她都需要那样做。也许是切实到必须压制住并不期望那样做的心。原因恐怕是……”



“……魂魄吸收的步骤?”



奥利佛说出自己心中也存在的推测。迪米崔微微点头。



“我也同样是这样推测的。……她为了吸出魂魄,恐怕需要令对象的自我崩溃。你们使用的魂魄融合,在根基上应该是需要考验相互融合的灵魂之间的相合性吧?艾丝梅拉达在这一点上不一样。她不挑人。不论是什么人的灵魂都可以吸出来据为己有。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需要额外的『代替磨合相合性的工序』。”



奥利佛也认为这是妥当的推测。即使魂魄的性质有许多谜团,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吸血鬼的异能可以用和祖种不同的形式干涉灵魂,但也应该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我认为那个拷问就是这个工序。她没有自己做而是交给我们来做,这样想的话也合乎道理了。……就像你现在无法拷问我一样。如果不交由我们代劳,她就无法做到。无法将克萝伊的人格彻底粉碎践踏,令她的灵魂以毫无防备的状态暴露出来。无法亲手将她逼到自己可以吸收的状态……”



奥利佛咬紧臼齿。——如果是这样,他就更不明白了。那位魔女为什么宁愿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给他人代劳,也一定要这样做。不,在那之前,她为什么一直和母亲在一起?如果是因为和迪米崔一样的原因选择了“保护世界”的道路的话,这和她之前一直与克萝伊·哈尔福德并肩战斗的行动不一致。唯独这件事,应该不是突然变心了的问题。



“进一步的事情全部处于黑暗之中。为什么她那么想要克萝伊的灵魂?为什么选择使用那股力量保护世界的苦难之路?我全都不得而知。……因此,对于你的问题,这就是我能回答的全部了。”



说完这些,迪米崔笔直地注视奥利佛。



“接下来的话是忠告。不是作为你的敌人,而是作为一位教师。……如果你不想听的话也无所谓,趁现在给我最后一击吧。”



奥利佛思索了一会儿,绝对让他说出来。他本来就没有别的选择。两次杀害男子体内的朋友——在并不迫切需要的情况下,他无法做出这种选择。



“——通过那一夜的魂魄吸收,艾丝梅拉达从克萝伊的灵魂里获得了力量。这个事实你已经知道了。但是——那不是结束。你知道在那之后的岁月里,她用同样的方法夺走了多少魔法师的灵魂吗?”



奥利佛摇头。迪米崔丢给他残酷的答案。



“『不下百人』。光是我知道的就有这么多。有的是在异端猎人现场面对的敌人,有的是厌恶她的姿态而对立的同僚,还有点是作为政敌对她显露敌意的人。不管是什么人,结果都一样。这些人一个不剩地全部被艾丝梅拉达打倒——然后她从打倒的对手中精挑细选,吸取他们的灵魂。……你能想象到吗?那些现在全都成了她的力量,储存在她体内。”



“……唔……!”



“持续的头痛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应该会在她体内『阵阵作痛』吧。违背自身意愿被强行吸收的众多灵魂的遗憾,每时每刻都在叫喊着要求解放。



寻常的精神恐怕无法忍受。光是因为这个就发疯也很正常。但是——她没有变。在体内积蓄了无数夺来的魂魄的力量,也吞下了同样数量的诅咒,但她本人的人格却和那一夜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我觉得这很可怕。比起她通过吸收得来的庞大力量——『她没有因此改变的这个事实本身』,更令我从心底感到恐怖。”



迪米崔用因畏惧而颤抖的声音说。奥利佛拼命压制住几乎要因为同样的感情颤抖的身体,男子又继续说:



“你就是在与这样的对手为敌。……当然,你自己也是跨越了超乎想象的苦行而锻炼出来的,我通过窥探记忆知道得很清楚。但是——即便如此,你得到的依旧只有克萝伊一人的力量,而且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你要如何对抗?光靠那一点点力量,到底能做出什么?以那个吸血鬼为对手——你们要如何应战……”



面对他的问题,奥利佛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开口。……他知道这些问题很容易便能得到绝望的回答。因此——他特地不去想得多么复杂。



“……你说我们毫无胜算。在开战前,你也说了完全相同的话。达瑞斯和恩里科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不会说他们是“一路颠覆了预测”。他们这边也付出了太多的牺牲,无法那样夸耀。所以。



“——『我们会颠覆』。今后无论多少次。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



奥利佛带着意志说。比起宣言,更多的是作为约定,作为面向献出了诸多牺牲的同志们的誓言。



迪米崔注视着少年右手紧握着的杖剑。



“……你要赌在那魔剑上吗?……我想也是。”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涌起记忆。那是许久不曾回忆起的过去。是本应封印在心底深处的声音。



——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声称什么绝对的家伙。所以要把他们全都胖揍一顿。



——老头,你懂不懂?这才是这个魔剑的存在意义啊!



学生无畏地笑着的表情过于鲜明地浮现在眼前。那是在课上无数次令他为难的问题儿,和态度正相反,那笑容无比明快透明。



“……『盖子』松了啊……”



他苦笑着自言自语。他不想再重新盖上了,在已经败北的现在,已经没有顽固地继续那样做的意义了。



“……我说完了,真的没有其他任何该说的事情了。……作为让你取消拷问的赔礼,虽然所剩时间不多……之后你和『这家伙』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吧。”



说着,迪米崔闭上眼睛。隔了几秒,又重新睁开时——严重带着的天真无邪的光,已经不是与奥利佛结仇的哲人了。



“——啊!奥利佛!”



在视野中发现朋友,便打招呼。奥利佛呆呆地注视着他。



“……尤、里……?”



“咦?啊——抱歉,你能再稍微靠近一点吗?耳朵比眼睛先模糊了。在这个距离下听不清你说什么!”



奥利佛立刻跪下靠近对方,道歉的话最先冲口而出。



“——对不起。我刚才把你——”



“你是瞄准我攻击的对吧?太好了,一切顺利!我只能想出那种点子!”



尤里满不在乎地说。他不带任何负面感情的笑脸,反而比百万的责骂更让奥利佛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说!……责备我吧。拜托你说句怨恨的话吧!你直到最后都在帮助我!然而——然而我却斩向了你……!”



忍不住的泪水从眼中溢出,尤里看到后为难地皱起眉头。



“哎呀,又哭了。嗯,真是为难。我想看你的笑脸啊……”



“……别不讲道理……!”



奥利佛忍不住呜咽。尤里看着他的模样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视线转向别处。



“——对了。奥利佛,你快看。上面,上面。”



“咦……?”



奥利佛在他视线的催促下仰望上空。之前一直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突然迅速经过黄昏变成了夜晚。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里已是满天星斗。奥利佛呆呆地仰望,尤里咧嘴一笑。



“很厉害吧?虽然老师说没有经过魔法加工,但天空不一样。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一直是黑的啊。自然中没有昼夜。我刚才稍微做了点弊,让日落提前了。”



尤里说着,恶作剧似的吐出舌头。他注视着星星说:



“看着我的话就会觉得悲伤对吧?那你就别看了。就看夜空吧。像那时候一样,和我肩并肩。”



奥利佛擦掉眼泪,点头同意他的提议。他坐到尤里身旁,和躺在地上的他一起仰望星空。



“……好漂亮啊……”



“嗯。我也这么觉得。”



尤里小声回应。话里带着他心中永远不变的憧憬。



“所以我一直仰望。所以我一直想去。即使后来放弃了,转开了视线,也一直一直。所以……即使过了这么久,我还一直留在这里。”



他诉说着一位男子的愿望。奥利佛沉默了,尤里在他身旁注视着一颗星星,突然换上了欢快的语气。



“那是冥王孤独吧。……奥利佛,你知道吗?那里有很多怕寂寞的生物。如果我和你去到那里的话,它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大概会吓得跳起来吧。我就算了,你那么闹腾,肯定会吓到它们。”



“啊哈哈,它们会逃走吧!那得追上去才行!”



“那样会起反效果吧?不要慌忙去追,反而应该坐下来耐心等待。过不久对方就会好奇地靠过来,然后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缩短距离……”



奥利佛苦笑着回应。尤里突然安静下来,笔直地注视对方。



“……你没有逃走呢。”



听到这句话,奥利佛不禁扭开脸,毫无意义的遮羞的话冲口而出。



“……你太可疑,我甚至都忘记要逃走了。说实话——那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可怕。”



“现在呢?还害怕吗?”



“不害怕,关于你的闹腾劲儿也已经死心了。……现在也完全不觉得是身处黑暗的地方。有你在身边,周围永远都像过节一样……”



话说到一半断了,后面的话因为声音颤抖,再也说不出来。尤里微笑着说:



“抱歉那么吵闹。……你又哭了?”



“……没有……”



奥利佛摇头忍住泪水,将视线转回夜空。尤里眯起眼睛说:



“我已经看不到了。……奥利佛,稍微借用一下你的眼睛。”



奥利佛点点头,握住尤里的右手。传达意念一般会通过魔杖,但他们的心已经连在一起,不需要那种东西了。奥利佛仰望的夜空景色,和感动一起映在尤里的脑海中。



“——啊啊。……在你眼中,也是这么漂亮的啊……”



尤里高兴地嘀咕,他的呼吸慢慢变浅、变弱。



“……呐,奥利佛……。……你是在……笑着吗……?”



“笑着啊。不可能哭的。因为看到了这么美丽的东西。”



奥利佛坚定地说。他相信这不是谎言。也许稍微流出了一点眼泪,但自己现在应该确实是在笑着。在他身边笑着。



“……太好了……。……和我……一样……”



尤里完全放心下来似的低声说。这句话之后——尤里再也没有开口了。



——动员战斗力三十二名。战场,迷宫四层。



战术目标完成。杀害迪米崔·亚里斯提德。



作战中的战死者,同志十二名。



备注。——补充统计外的战死者。



朋友,一名。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