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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爱让人忆起(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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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短的五线谱上,仅仅画了差不多七个音符。



在那串音符的最后头,生硬的笔法写著「rare」四个字母……



1



从楼上传来怒斥的声音。



回荡在豪华通风的楼梯间,听起来意想不到的近。



是那种习惯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人物所特有的,会振动腹底,低沉宏亮的声音。但可能是很生气的缘故,已经舌头纠缠得连话都说不清。那种气氛,彷佛马上有人会斗殴起来,虽然在这栋建筑里其实足不太可能发生。



在随著怒声而来的杀伐之气中,鲁多维克·史佛尔札停住脚步。



从城堡带过来的侍卫往前站,像是要挡住他的去路。



「——大人,摄政大臣。」



侍卫一共四人,都是健壮的黑人士兵,由史佛尔札亲自提拔任用,特别忠心。



觉察到有什么纠纷的样子,他们把手搭在剑柄上。



史佛尔札略略皱眉,淡淡苦笑叹口气。



「无妨,不用担心。你们在这里等著。」



说完后把侍卫推开,又信步走去。



「但是,大人,如果有危险……」



「别担心,家常便饭。」



没理会仍不放心想跟著的侍卫,史佛尔札走上楼梯。



留在楼下的侍卫,不知如何是好站住那里。



那种被撇下而无所事事的样子,显得很不自在。



对照这旧宫的华丽气氛,他们穿著军服的粗俗样。或许更让人感到如此。



旧宫。



在大致呈圆形的米兰城市的中心地带,包括仍在建盖的大教堂判面的豪华建筑,以及拥有美丽钟楼的圣哥塔尔多教堂一带。人们把这里统称为旧宫。



高高阴暗的正门刻著蝰蛇的徽纹,标志著此宫殿是米兰从前的统治者维斯康堤家族的居所。



维斯康堤家族被逐出米兰,已经三十多年。现在的旧宫,是当今的米兰大公吉安·盖勒亚佐和他的亲戚,也就是史佛尔札家族所有,用来作为出入米兰宫廷的艺术家和学者们的住处。宽广豪华的旧宫建筑,是著述家和诗人们讨论问题的优良场所,而且也能提供充足的空间让艺术家做工作室。



此外,有时也作为招待其他国家使节的住处。



譬如政府邀蒲来的贵宾或外交使节;还有庆典活动时,聘请来的艺术家。



像这样从异乡来的艺术家,也有就这么留在米兰而晋升为宫廷技师的,即使这种例子并不多。史佛尔札今天要来儿面的,就是这么一位。



飘散在走廊上的香味是亚麻仁油,一种用来溶化颜料的溶媒。



越接近要去的房间,愤慨的男人声音就显得越大。暧昧更难以捉摸。



或是那扇甚至让人觉得不属于这个世纪的窗户,旁边伫立著一个男人,逆光中的身姿,吸引住鲁多维克的目光。



以前佛罗伦斯的艺术家安德利亚·德尔·维洛奇欧在雕刻旧约圣经里的英雄大卫雕像时,据说就是以这个男人做模特儿。



一个漂亮的男人。



鲁多维克像是被迷住地楞住那里。雕像似的男人——缓缓悠哉、无从把握、如冷凉清澈流水般的声音笑著对他说:



「啊,久违了,伊尔·摩洛。」



男人的语调充满戏弄,鲁多维克轻皱眉头。



伊尔·摩洛(Il Moro)是人们对鲁多维克的俗称。



「摩洛」是黑的意思。「伊尔·摩洛」差不多是指「黑的人」那种意思。有时也转而指称南方的摩尔人。天生皮肤浅黑,头发和眼睛都岛黑的鲁多维克,就被大家这么叫。



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一种侮辱的称呼,但鲁多维克自己却喜欢这样的昵称。他穿黑人风的服装,任用强壮忠实的黑人士兵强化他的护卫队伍,也是这个缘故。



史佛尔札家族下是所谓的名门贵族血统。鲁多维克的父亲法兰西斯科,是以前因勇猛而闻名的佣兵队队长。



即使史佛尔札家族现在取代了没落的名门维斯康堤家族,成了米兰的统治者,鲁多维克也还承袭了那种武士的血脉。而他会以那种奇异的装扮在街上走来走去,说不定也可以在那种血脉中找到原因。



「刚才那客人是道明会的修士吧。」



短哼一声,鲁多维克喃喃说。



男人冷淡地点头。



「对,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的院长。」



语气通俗简单,没有繁文缛节的客套,听起来似乎傲慢,伹鲁多维克并没特别在意。或许是因为两人岁数相差无几的缘故,彼此之间那种不拘泥的感觉,是难以向外人说明的。



鲁多维克回身看著后头的走廊,问说:「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不是吗?」



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和教堂,是鲁多维克的哥哥,前米兰大公盖勒亚佐·史佛尔札任命有名的建筑师索拉里建造的,以作为其家族圣堂之用。



所以鲁多维克委托这男人为教堂的膳食堂画上合适的壁画。



壁画的主题是耶稣对著十二使徒预告「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的戏剧性一刻,也就是「最后的晚餐」那场景。



「院长大人似乎因为壁画的制作,导致修道院的膳堂无法使用一事,有些不满。要我赶紧把留在那里的所有画具收拾乾净。」



带芾轻松的微笑,男人如此说。



那种不在乎的口吻,像是在讨论他人的事。



鲁多维克叹气摇头。



「院长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花的时间也太长了。那幅画还没个完了的头绪吗?」



「不是这样。」男人嘟囔地说,「已经完成了十一个使徒和犹大的身体。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什么!?」鲁多维克惊讶得瞪大眼睛。「这么说,下就只剩下犹大的脸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你这一年在画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男人平心静气地说,「不仅这样,而且这一年来,记忆中我也没有踏进过修道院一步。」



「也就是说,没做工作是吗?」



鲁多维克失望地嘟囔著,也无心去焦急,又问说:「那段时间我付给你的薪水,是为什么付的呢?」



「觉得意外是吧。」男人笑了。「有在工作哦!光是为了那幅画,我每天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什么?」



「是这样的,伊尔·摩洛,当艺术家的心灵在做最昂扬的工作时,别人看起来却像只是在玩耍而已。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那是精神上在追寻人世间至今未有的新思想的状态,也就是在探寻观念的完整成形的状态。」



「……听不懂。究竟你这一年里,到底在做什么?」



「在探寻。」



「那是什么?」



「我不足说了吗,剩下的只是犹大的脸。」



「是啊。」



「圣经里所描述的犹大,可说是恶毒至极、无人可比。」



「是没错……。」



「这么一来,壁画中的他,也就得有张和那种恶毒相称的脸才行。但是,要找到和犹大相称的那种穷凶极恶的脸,可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每天外出,在米兰市郊和城中心观察一个又一个的流氓恶棍。」



男人表情非常认真地说。



鲁多维克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觉得他只是在狡辩,却无法明白反驳,因为眼前这他艺术家,为了绘画的题材,平常确实喜欢素描那些容貌、身体具有特性的人。



而他尤其喜欢的是,人的愤怒表情和苦恼,或是上了年纪而变丑的那些人的身姿。然而,这在只想描绘「美丽」的当代画家中,可说是异端的作法。所以,也难怪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的院长无法接受他的解释。



「那么,是怎样呢?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一直找不到和犹大这个角色相称的恶毒的脸,所以才没办法完成壁画?」



「没错,就是碰上这侗麻烦,伊尔·摩洛。」



「麻烦?我看碰上麻烦的应该是没法使用膳堂的修士们吧!」



「不,其实只有一个人。而且,和犹大有相称表情的人物,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男人这么说,把手臂交叉起来,似乎故意地。



鲁多维克梢感放心,说



「这样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个人怎样?就是那个人吧。」



「嗯?」



「就是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的院长。犹大的脸。」



「什么?」鲁多维克声音走调。



不知为什么,男人表情微妙地点头,说:



「他那种因为细微小事,就激动得破口大骂的表情,还真是和我盼望的犹大的样子十分相称呢。可是让院长本人在修道院里变成笑话,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一直犹豫著该怎么办好。」



「……你是当真的吗?」鲁多维克按著太阳穴问说。



「当然是真的。」



「你该小会当面跟他说了这件事吧。」



「说了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唠唠叨叨逼著我,要我老老实实跟他报告情况。」



「看来也是呢。」



鲁多维克撇嘴叹气,怪不得院长会气愤而回。



但说也奇怪,却不会想去责备这男人。不仅这样,反而有种想大笑出声的冲动。这个艺术家虽然戏弄别人,但鲁多维克知道他确实是个很忠于自己作品的人。



而且,光是想像那位权威主义、顽固不明的院长,听了刚才那种话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就让人感到愉快。



「对了,伊尔·摩洛,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男人请鲁多维克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放东西的台座上。虽然这么问,脸上却是一副已经料到鲁多维克为何而来的表情。



「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事。」鲁多维克乾咳一声,两臂交叉。「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你有时间吧。」



瞥一眼窗外的光影,男人点头。



「嘉琪莉亚等下会来,如果你觉得这样没关系的话。」



「嘉琪莉亚吗?来上竖琴课?」



「不,今天只是来谈事情。说是何什么事希望我能替她说明一下。」



「喔,那就无妨。说不定我的事和她要谈的也有关。」



鲁多维克这么说,然后像是在记忆里追索似地闭上眼睛。



眼前的这个异乡男子,是米兰的宫廷技师,身为摄政大臣的鲁多维克则是他的雇主。但鲁多维克经常来找他,倒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主要是他独创性的工作方式和富有机智的说话技巧,在无聊的官廷生活中,可以排忧解闷。



所以有时会像今天这样,来和他商量事情。



就这种情况而言,是把这位奇特的艺术家视为可信赖的对象,或者也可以说,这位艺术家有某种能让他如此信赖的魅力。



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因为是佛罗伦斯的统治者梅迪奇家族派遣来的,要称呼他为使节也没错。正式来说,他是音乐使节。



但却是个完全没有使节模样的男人,



他的竖琴确实弹得很好。无疑是一流的乐师。



但鲁多维克自己,听他弹竖琴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如果兴致来了,这男人可以弹一整天,没那种心情时,即使米兰大公请求,他也置之不理。如果硬是逼他弹了,也会技巧地找个理由,然后弹到一半就不弹了。就是这种男人。



性情古怪多变。



另一方面,他是得到公会认可,能够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



而且他也自称是稀世的军事工程师、建筑师和雕塑家。



虽然米兰宫廷以宫廷技师的身分雇用他,但他到底有多少能力?老实说,鲁多维克也搞不清楚。以男人设计的兵器和建筑物来说,似乎有些太过空想,对鲁多维克来说,要实现的可能性并不大。



然而,男人画的设计图实在太巧妙,让人有种错觉,以为那些东西在现实里是存在的。



那些素描图绘的精致美丽,让其他的宫廷画家也人为惊叹。仅仅如此,就能证明这个男人具有非比寻常的才能。



一个难以捉摸的男人。



正因为这样,所以有趣。鲁多维克这么觉得。而每次有事就来找他,说不定也是被那样的他所吸引。



或者——虽然不太愿意承认——只是因为性情相似而投合的缘故?



想到这里,鲁多维克苦笑了起来。



雷奥纳多·迪·瑟尔·皮耶洛·达·文西。



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2



雷奥纳多的身影没入寝室里,然后拿著葡萄酒和杯子回来。



一旦埋头工作,会忘记吃、喝,甚至连睡眠也不在乎的这个男人,只对葡萄酒还是无法忘怀。



他自己也研究酿造优质葡萄酒的方法,甚至把他的方法交给农场的人,让他们照著酿造。



尽管在他的房里没有价值昂贵的东西,但是连鲁多维克都会赞赏的葡萄酒,倒是经常备著。



「前天,在嘉佛里欧的山庄有个小喜宴,你知道吧。」略略转动著盛满杯子的葡萄酒,鲁多维克慢慢打开话匣。



雷奥纳多看著他,面无表情。



「嘉佛里欧,是那个弗朗奇诺·嘉佛里欧吗?大教堂唱诗班的指挥?」



「对,就是那个卷发的音乐家。」



鲁多维克轻轻点头。



在这时期,义大利各地的宫廷把音乐视为不可或缺,可说是到了非得拥有许多音乐家不可的地步。



此时的米兰,在绘画和雕刻的领域,可说是远远落后于佛罗伦斯。伹如果仅就音乐这方面来说,拥有四十多位一流的歌唱家兼作曲家,被视为当时最顶尖的两位音乐家是:从法国聘请来的若斯坎·德普雷,以及大教堂唱诗班的指挥,也是音乐理论家,并有许多著作流传后世的弗朗奇诺·嘉佛里欧。



「我听说了那个喜宴的事。听说嘉琪莉亚也被邀请了。」



「对。是嘉佛里欧的妹妹的婚宴。我也参加了,但在那里却发生了令人难以瞭解的事情。」



「哦。」



雷奥纳多喝了一口酒,依旧面无表情。



葡萄洒的芳香,似乎连杂乱的工作室里的空气,都为之改变。鲁多维克心情畅快地继续说。



弗朗奇诺·嘉佛里欧的山庄,是在米兰乘船北上不久的运河边。



虽然他不是贵族门第的出身,但成为大教堂唱诗班指挥的他,地位并不比贵族低。



尤其是在隆巴底地区的各个国家,传统上,音乐家的地位比画家或建筑师还高。梅迪奇家族的当家之主——「豪华王」罗伦佐,会把雷奥纳多以音乐家的身分送往米兰,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嘉佛里欧的山庄,和他的地位相称,虽不是广大豪阔,却也极尽奢华舒适。



建筑物的主体似乎是中世纪的建筑,不过却细腻地搭配上近年的流行。大理石的装饰四处可见,使古老样式的建筑换装为华丽的宅邸。



负责整修任务的,好像是个威尼斯的建筑师。许许多多的规划,都能让访客感到舒适愉快,像是从运河直接连接宅邸的专用码头等等。宅邸的周围种满整齐的绿树,在花朵盛开的庭园中,有白色的天使雕像。



面向中庭的宅邸墙壁,砌有几根圆柱,当每个房间的窗户敞开时,变得颇有古代神殿的气氛。而作为喜宴场所的,就是这个美丽的中庭。



虽然天候阴霾,一如米兰这时的季节,但因为有沿柱煌煌燃烧的篝火,所以也不会感到不舒畅,反而让人觉得那是华丽庆典适当的舞台衬托。因为是唱诗班指挥主办的庆宴,所以愉悦来宾的演出,也都是精采华丽的节目。



其中尤其得到赞赏的是,有名的才女柯菈丽契·帕洛塔的琉特琴演奏。



惯用左手演奏琉特琴的她,熟练自如地弹奏难度很高的二十弦琉特琴,并获得宾客的满堂喝采。



洋梨形的琴身和细长的指板部,用指尖拨弹演奏的琉特琴,被称为乐器中的女王,是种难度很高的乐器。



「那真是精采啊!」



不似脸上的严肃,鲁多维克以天真、感动的声音说。



即使被称为旷世暴君的前米兰大公盖勒亚佐·史佛尔札,仅就音乐这方面来说的话,也有很出色的感陛。判于音乐的真诚,存在于史佛尔札家族的血脉中。



「唯一遗憾的是,和帕洛塔小姐堪称双璧的吉亚菈·康忒小姐的演奏,却没能听到。」鲁多维克感慨地长叹一声。



「康忒小姐没被邀请吗?」



雷奥纳多声音冷淡地问。



吉亚菈·康忒是另一位有名的琉特琴演奏家,也是宫廷的史官。



和擅长哀婉舞曲的柯菈丽契不同,吉亚菈拿手的是华丽的庆典音乐,这也是为什么很难想像,嘉佛里欧会没邀请她参加喜宴。



「不,嘉佛里欧并不是没有邀请她,只是她没办法参加。」



「哦?」



「好像听说她怀孕了,总之有这样的流吾。然后嘉佛里欧向大家道歉,说她身体不适,无法出席。」



听到鲁多维克这么说,雷奥纳多似乎觉得有趣,浅浅一笑。



「为什么是嘉佛里欧道歉?」



「我也是住那场合第一次听说的,」鲁多维克苦笑,闭上眼睛说,「好像嘉佛里欧就是康忒小姐的爱人。」



雷奥纳多没出声,若有所思地看著天花板。



「……嘉佛里欧有承认这件事吗?当著大家的面?」



「对。要不他也没理由为康忒小姐道歉,不是吗?」



「说的也是。真是意料之外。」



「什么意料之外?」



「我听到的流言是说,嘉佛里欧在交往的是帕洛塔小姐。」



「想不到世俗流言你也很灵通嘛。」



鲁多维克放声大笑说。



「的确,这流言也传到我耳朵。不过,他们虽然交往过,但听说其实已经分手了。帕洛塔小姐看来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怨恨嘉佛里欧,因为毕竟还是参加了他妹妹的婚宴……。」



说到这里,鲁多维克忽然脸色阴沉,拿起酒杯,猛灌一口酒,又说:



「不……按照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也不能那样断定。」



「有什么不妥的吗?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率直地追问。



「啊……也没什么特别不妥的。嘉佛里欧是单身,帕洛塔小姐和康忒小姐也都死了丈夫,别人也没立场对他们的男欢女爱说三道四。」



「的确也是。话说回来,嘉佛里欧对女性的品味,其实也不难瞭解。或许就是喜欢那种像他母亲模样的女性吧。」



难得认真的表情,雷奥纳多喃喃说。



鲁多维克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虽说柯菈丽契和吉亚垃的年龄、个性完全不同,但或许是因为演奏同一种乐器的缘故,两人的体态非常相似。



「这么一说,让我想起嘉佛里欧宅邸里他母亲那幅肖像画,是跟她们两人很像。也罢,没什么不好。」



「是啊。」



「其实,今天要跟你谈的,是另一幅肖像画的事。」



「另一幅肖像?」



「不知道是下是因为康忒小姐怀了他的小孩,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听说嘉佛里欧请了乔凡尼·安布罗吉欧帮她画肖像。」



「普瑞迪斯家的安布罗古欧?!」



像是终于被撩起兴趣,雷奥纳多转过身来。



乔凡尼·安布罗吉欧是在提奇内瑟门附近建有工作室的美术家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也是米兰的宫廷画家。



雷奥纳多和他也有很好的交情,两人以前也曾联名承接过几次工作。



就年龄来说,安布罗吉欧比较大。不过,据说在一起工作时,他以谦虚的态度学习了雷奥纳多的技法。至少在瞭解自己实力、认可雷奥纳多的技法这上面,可看出他是有绘画天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得到雷奥纳多指点的缘故,在他们兄弟中,安布罗吉欧的艺术评价也最高,所以近来也在为费菈菈公爵夫人等人画肖像。



嘉佛里欧也是在喜宴快结束时,才暗示有这么一幅名家的作品。



那幅画还没完成,但也可以特地让有兴趣的人看看——他这么说。



表面上是为吉亚莅·康忒不能出席宴会,让宾客失望而道歉,但明显是有炫耀自己的新情人和那幅肖像画的本意。



出入宫廷的乐师——而且是女性演奏者,原本就是人们注意的焦点。有名的肖像画家画了那样的她,如果先看了,和人谈话时也就不会一时没话题。所以很多知道吉亚菈的人,都希望能欣赏一下那幅肖像画。



鲁多维克也是其中之一。但主要不是对肖像感兴趣,而是想看看安布罗吉欧这位宫廷画家画得如何。



「结果呢?」



雷奥纳多问说,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肖像画吗?嗯,画得很好。但还没完成,不过脸部的部分总算上了底色。」



鲁多维克一副觉得遗憾的样子喃喃说。



肖像画是用油彩画在约两臂宽的大画板上。因为是用鲜丽的油彩著色,比起当时主流的蛋彩画法乾得较慢,所以重复上色的话,时间花费较长。因此吉亚菈的肖像画,只是在多多少少能看得出是在画她的阶段。



虽然如此,已经画好的部分所呈现的成果,是和宫廷画家身分相称的杰作。穿著华丽天蓝色服装的吉亚菈,右侧的脸庞呈现画中,右手握著小型的琉特琴。细腻的笔触画出的琉特琴,足以让人误以为真,是受了雷奥纳多薰陶的安布罗吉欧才画得出的作品。



「像那样的画,别说嘉佛里欧,换了别人也会想炫耀一下的。」



鲁多维克表情认真地说。



雷奥纳多则是浮现淡淡嘲讽的笑容。



「既然这样就很好了,下是吗?什么问题也没有。」



「不,就因为画得好,才何问题。总之,那幅画忽然消失了。」



身体无意识地往前倾,鲁多维克说。



雷奥纳多「哦」一声。眯著眼睛问说:



「消失……是说被偷走了?」



「恐怕是吧。可是,实在搞不懂。」



鲁多维克缓缓摇头说。



3



第一个发现肖像画不见的人,是嘉琪莉亚。



这个女孩——嘉琪莉亚·迦乐兰尼,是米兰朝廷官员法齐欧·迦乐兰尼的小女儿。年纪才十五、六岁,在婚宴的来宾中,可说是特别的年轻。和那些身体丰满而感到自豪的女官们相比,她那仍然带有孩子气的身姿,就像随时会折断似地纤细得不可依靠。然而,却是个美丽的姑娘。



世人传说,鲁多维克深深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将她招入旧宫,纳为爱妄。



对于这件事,嘉琪莉亚什么也没说。即使人们当著她的面,纷纷无礼地问起,她也只是静静微笑以对。



嘉琪莉亚住宫廷里很受喜欢,这主要不是因为有鲁多维克的照顾,而是因为她自己的才能。虽然年纪轻轻,却颇有诗才,竖琴等乐器也弹得很好,并且能用拉丁文表达看法。具有同时代女性少有的高等教育。



嘉琪莉亚之所以受到这种特别的教育,是因为自幼丧父的不幸。因为付不出陪嫁金和嫁妆,原订的婚约也被毁弃,要像其他上流阶层的女孩们进入修道院也不被允许,于是在以法学家和医生为目标的哥哥们的家庭教师教导下,获得这样的教育。是因为这种坎坷的缘故。



不过,拥有这样的教养,也让她在宫廷里得到很高的评价。



特别是鲁多维克,很高兴遇到她。



女性的嘉琪莉亚绝不会成为他的政敌。哲学和艺术这些鲁多维克喜欢的话题不用说,甚至一些无法向别人明说的政治事务,也能毫无顾虑地和她讨论。



所以,鲁多维克那天也把她带在身边,享受存庭园里随意走走的愉悦。



也就是在嘉佛里欧山庄的中庭。



其间,成为话题的是,庭院中央天使雕像的铭文。



铭文只剩「CANT…ANG…」几个字母还看得清楚。原意写的是什么呢?住场的人都热烈讨论起来,包括鲁多维克在内。



原本就不是有正确答案的话题。



嘉佛里欧得到这处宅邸是最近的事,天使像却是很久以前就置放那里。已经剥蚀不清、无法辨读的铭文,写的到底是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



但为了对宴会主人的嘉佛里欧表示敬意,宾客们想要套上适合他的比喻,也就是说玩起文字游戏。



「如果是『天使的歌唱家』(Cantor Angelo)如何?」



说话的是一位有名的诗人。



「如果是『天使的合唱曲』(Canticum Angelicam),不知道好不好?」



被问到意见的嘉琪莉亚,客气地微笑,回答说。



先表达意见的那位诗人顿时语塞,然后发出感叹的声音。



因为嘉琪莉亚回答的,不单单只是押韵而已,还让人联想到也是音乐评论家的嘉佛里欧的著作《宛如天使般神圣的作品》(Angelicum ac divlnum opus)。



包括正好在场的嘉佛里欧本人,大家都称赞嘉琪莉亚,并且开始费心思考,想要找到能胜过她的句子。



这时,嘉琪莉亚忽然说:



「吉亚菈小姐的肖像画不见了……」



一看,原本展示在那里的画像确实不见了。



虽然说是展示,但并没有把画像搬到院子里来。为了怕有什么闪失,画像还是放在室内。因为被画家作为工作场所的房间,就在一楼,面对著中庭,所以想参观那幅画的人,可以自由离席去看。



但现在,房间里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那幅画。



虽说只是肖像画,但也不是能轻易搬动的小画。



房间里虽然没有灯火,但中庭里有篝火明亮燃烧著,不会看不到。先前确实还看到画像在那里,如果有人把它拿走,应该会被注意到才对。



「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吗?」



嘉琪莉亚转身问嘉佛里欧。



宴会的主人,歪著脑袋,一副很困惑的样子。



「不,我没命令这么做。会不会是和画架一起倒住地上了?我去看看。」



说完后,嘉佛里欧赶紧走进去。



鲁多维克没有多想。像宅邸主人说的那样,画倒了是很有可能的事,所以他想到的是,画尽可能不要有损坏就好了。



天使像的周围,有诗才的贵族和作家,继续和嘉琪莉亚愉快地谈论著。年轻的女土们开始跳起舞来,因为在庭院的一角弹奏琉特琴的柯菈丽契,不像刚才一直弹著静静的曲子,而是弹起了华丽的舞曲。



因为夜也深了,有一部分的宾客已经进去宅邸里。



原本大家以为嘉佛里欧会马上回到庭院来,但过了好一会,他还是没有会回来的迹象。他在的那个房间里,还是看不到那幅肖像画。在宅邱里服侍的仆从,聚集在房间里,不安地骚动著。



「大人……」



注意到有异常的嘉琪莉亚,抬头看著鲁多维克,喃喃说。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鲁多维克点侗头,往先前放肖像画的房间走去。



中庭走上几步台阶,就是宅邸的入口。



从大大敞开的门,可以看到房间的情况,但门雨侧的篝火晃眼,相对地,室内让人觉得暗。在篝火的反照下,嘉佛里欧苍白的脸,仿佛飘浮在微薄的暗黑中。



铺满厚绒毯的地板,如所预料,木制的画架倒在那里。



但也只有这样。原本放任画架上的肖像画,已不见踪影。



突然消失了。



「嘉佛里欧先生。」



鲁多维克叫了一声呆站那里的音乐家。



弗朗奇诺·嘉佛里欧转过身来,说



「画不见了。」



只有这样,声音单调,没有高低起伏。



4



「肖像画消失了是吗?」



听完鲁多维克的话,雷奥纳多一边喃喃说,一边喝了口酒。



「这可有趣了。」



「不是有趣,而是只有麻烦喔。」



鲁多维克「哼」一声说。



「并没引起很大的骚动,不是吗?」



「是啊。对嘉佛里欧来说,也不能大声喊说邀请来的宾客是小偷。所以只简单说了情况,让大家帮忙找了找,但最后还是没找到那幅画。」



「可是……肖像画?」雷奥纳多手托著腮,喃喃自语说,「真的会偷那样的东西?那幅画还没完成不是吗?」



「是啊。所以更搞不懂了。」



鲁多维克严肃地点头。



「宗教画的话,多少还可以换点钱,肖像画可就难了。所以只能认为,因为是吉亚菈康忒的缘故,才把东西偷走……。」



「要不就是对嘉佛里欧怀恨在心的人,故意要让他生气。」雷奥纳多淡淡地指出。



「是啊。不过……假定是这样,但在喜宴当中,要怎么把画偷出去呢?可是一大堆人在那里啊。」



「那幅画的横宽,超过一个手臂长吗?」



「对,画用两手才勉强拿得起来。」



「这么大的底板抹上石膏,再用油彩上色,重量差不多也等于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了。而且,既不能摺叠,也不堪碰撞。光是要搬出宅邸就得费一番功夫。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嗯,毕竟是没办法。」



「而且要呕他生气,也完全没必要把画搬走。把它弄坏或弄脏不就行了,很多方法不是吗?」



「……的确。」



说完,鲁多维克绷著脸闷不吭声。雷奥纳多似乎有些无聊地笑了起来。



「以常理来判断的话,是弄错了房间。如果瞄了一眼,刚好看到不是原本放著肖像画的房间,就以为画不见了而骚动起来,也是很有可能的。偷画的人就是利用这种错觉,争取到时间把画搬出去的吧。」



「难道说不只是我们,连嘉佛里欧也搞错房间?那可是在自己的山庄里哦!」



鲁多维克显得角点不高兴。但雷奥纳多笑一笑,耸肩说:



「说不定是有人诱导人家产生那样的错觉。」



「不……还是不对。」



鲁多维克很肯定地说。



「我那时在宅邸里转了转查了查,旁边并没何格局相似的房间。而且,留在那房里的画架又怎么解释?」



「我想,要准备替代的画架并不难。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的话。」雷奥纳多轻松地点头说。「其实,要把画拿走,我也想得出一两种方法。」



「真的?」



「对。不过,光是这样,还是无法瞭解犯人的目的。我想,并不会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



手依旧托著腮,雷奥纳多叹口气。



鲁多维克皱著眉头。



「所谓麻烦,是指什么?」



「麻烦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基于什么程度的恨意做了那件事?如果只是把肖像画拿走藏起来,然后了事,那就还奵,可是,也许不会这样就善罢甘休也说不定。」



「……是说嘉佛里欧会有人身安全的危险?」



「这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不是吗?」



鲁多维克表请困惑,低叹一声。



像嘉佛里欧这样的音乐家,对米兰宫廷来说是不可替代的财产。如果他身处险境,是鲁多维克不能忽视的问题。何况,如果嘉佛里欧感到在米兰的生活不安全而移居他国,那可就很糟糕了。



「但是,更有麻烦的恐怕是柯菈丽契·帕洛塔吧。」



雷奥纳多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鲁多维克露出惊讶的表情。



「帕洛塔小姐?为什么?」



「她被怀疑是偷画的人,不是吗?」



雷奥纳多冷淡地问说。鲁多维克从容地否定。



「不,帕洛塔小姐没办法偷那幅画。她参观了画之后,就一直在中庭里弹奏琉特琴。当然,中间应该是有休息,但要把画搬出宅邸却不太可能。」



「世人可不这么认为。」



雷奥纳多依旧冷淡地说。



「被偷走的肖像画,画的是知名音乐家的新情人。即使在场的一些人认为帕洛塔小姐是清白的,但身为旧情人的她,也难免会遭到怀疑吧。」



「的确,你说的或许也对……。」



鲁多维克长长叹了口气。



「嘉琪莉亚也担心著这件事。因为她和帕洛塔小姐还有康忒小姐,好像私交都不错。」



「确实也是。」雷奥纳多戏弄地说,「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特地来找我商量是吗?伊尔·摩洛。」



鲁多维克表情变得严肃,噘著嘴有点不高兴。



「并不是特别因为她。」



「但是也在乎吧。」



雷奥纳多一副要笑出来的样子。



「我确实是担心。不过,是因为无法瞭解画像消失的方法。说不定哪天史佛尔札城堡包会遭到同样手法的窃盗。并不是因为嘉琪莉亚的缘故。」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



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鲁多维克不高兴地瞄了他一眼。



「——你自己又是如何呢?雷奥纳多。」



雷奥纳多歪著脑袋,显得很诧异。但鲁多维克口气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