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33节(2 / 2)

  梁玦默了会儿:“我知道一个人,从前跟你一样,在风尘里讨生活,后来她改名换姓,给长官做幕宾……”

  “你说县衙里那位宋先生?最近她风头很盛,前日还在宝宣书院讲自己学幕的经历,很令人钦佩,这条街上好几个姑娘听说她的事迹以后都从良了。”楚娘笑:“宋先生的确了不起,可如她这般气魄、才华,还有背后吃的苦,有多少人能做到呢?你想叫我干些清白的营生,不就让我吃苦吗,可是凭什么你们一出生便享受锦衣玉食,而我就非要吃苦呢?我不懂这个道理,也从来没人教过我,如今泥足深陷,断然出不来了,你还是救救那些尚未堕落的小姑娘才是正理。”

  梁玦感到心力交瘁,心里难受,拍拍她的肩:“你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好的呀,”楚娘收拾花生和蜜饯:“对了,我还得多说一句,从明日起,我会告诉妈妈不做你生意了,你请找别的姑娘吧。”

  “为何?我给的钱少了?”

  “不少,梁公子出手很大方,”楚娘笑着:“只是啊,我轻狂惯了,做不得学生,即便对着你这张俊俏的脸蛋,每日听道理,那也受不住。你是大善人,不会跟奴家计较的,对吗?”

  梁玦淡淡望着她,眼底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涟漪:“你去吧。”

  “诶。”

  于是这里又剩下他一人,外头隐隐传来堂倌的叫喊,在唤:“莺姐有客了!”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楼下上来,由远至近,隔壁房门打开,姑娘低声笑说着什么,迎了进去。

  窗外嘎吱嘎吱,小船摇过。

  梁玦在这昏沉里不知躺了多久,门外忽然出现两三个人影,模模糊糊,略停顿片刻,悄声进来了。

  他坐起身,细看了几眼,面色变得僵硬。

  “宏大人让我接你回去。”宋敏打量屋内摆设,脸上淡淡笑着,问:“你吃酒了吗,要不要人搀扶?”

  梁玦一动不动地盯住她:“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宋敏走到窗前,半开窗扇,望着河岸灯火,喃喃说:“时辰还早,我陪你待会儿。”

  梁玦冷笑:“此情此景,你瞧着很眼熟吧?”

  “扬州二十四桥比这里大多了。”宋敏笑道:“岸边全是茶馆酒肆,每入夜,上百盏纱灯亮起,姑娘们沐浴熏香,出巷子,盘桓在茶肆之间站关。灯火照着,脸上画着浓妆,有的掀开竹帘,露出一截脚丫子,有的唱小词,引人注目,游客来来往往,有看中的,立刻拉着手往深巷里去。那些没被相中的,等到夜深,茶馆打烊,独自摸黑返回,少不得要被老鸨打骂一顿。”

  梁玦听得心里发闷:“你也上街拉过客?”

  宋敏摇头低笑:“没有,我还算红牌,不必出门站关。若当时再做几年,人老珠黄了,应该也是那般下场。”

  梁玦没来由的重复:“红牌。”

  “是呀。”宋敏坐到他身旁,气定神闲地摆弄茶碗:“我幼时被牙婆买去,跟十几个女孩住在一起,每日习学书画琴棋,学梳妆,学仪态,也不许吃饱,养孱弱之姿,长大供富商挑选。识字后我便不大喜欢诗文,偏爱看律法公案,为这个没少挨揍。后来那些买家见我满腹经纶,都不敢要,于是最终沦落到了烟袅楼。”

  梁玦垂着头,僵硬地盯着茶盘。

  宋敏说:“那年我十六岁,初夜卖给一位盐商,据说是个季常癖,家里原有个河东狮,被管教数十年,老婆一死,他便夜夜宿妓嫖.娼,犹如大赦一般。许是从前被压制久了,生出一股怪癖,相处时非打即骂,口中污秽难当,我疼得不停哭喊,妈妈听见了,在外头拍门,叫他快些停手,说我们这儿不许虐待姑娘,再如此便要报官去,那人听罢,另拿了一张银票,妈妈赔笑,又劝两句便走了。”

  “烟袅楼七年,每夜春宵,男人们伏在我身上喘气,不管老的少的,影子晃在墙上,犹如牲口那般,很多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牲口,卖身卖笑,活得不成人样。”

  “有时来了葵水,或是生病,不能接客,夜里睡着,听见隔壁屋子传来交欢的声音,不知怎么,竟呕吐不止。我以为我会死在扬州,就像楼里的姐妹,得了杨梅疮,长出几个大包,化脓出血,臭水四流……”

  梁玦不知何时从后面将她抱住,浮光暗影,额头抵着她的背心,哑声哀求:“别说了。”

  宋敏略笑了笑:“直到那天,有个客人猝死在我床上,他的小厮立刻报了官,我被抓入牢房,当时赵莹大人在扬州做通判,是她审理此案。恩客的亲眷想让我偿命,花重金聘请讼师打官司,过堂那日我得知恩客死于自身隐疾,仵作已验明,我便替自己辩护,列举大周刑律及案例,将那讼师辩得哑口无言,半个月后,赵大人判我无罪,将我释放。再后来,她留我在身边亲自教导,过了两年,我正式成为她的刑幕……想想也算一段缘分。”

  “都过去了。”梁玦直起身,黯然盯着她的侧脸,轻碰了碰她被茶水沾湿的嘴唇,心如浪潮翻涌,几乎不能自制。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说。

  “我知道。”宋敏垂下眼,狭长的凤尾翘起,带一股娇媚,她捏着他的下巴,缓缓抚摸:“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梁玦朝她压下去,眼眶泛红:“我想要你……”

  宋敏笑了,任由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快让人喘不过气,然后她温柔地亲亲他的眼睛,说:“你要不起的,别傻了。”

  梁玦把脸埋入那颈窝里,不住地落泪。

  窗外灯火繁复,夜愈发深了。

  ——

  于此同时,衙门内宅里,宏煜好说歹说,终于把意儿哄去了他房中。

  先前每每在那边留宿,因她顾及隔壁的宋先生和林阿照,总不敢把动静闹大,叫得也不痛快,他早想换个地方,碰巧梁玦不在,时不我待,自然该抓紧机会。

  两个人在桶里洗澡,匆匆弄了一回,意儿累了,洗完不想再让他碰,于是穿好衣裳,斯斯文文地坐在窗下吃酒谈天,直聊到漏下二十刻才罢。

  “你让宋先生去找梁玦,若先生有失,我是断不饶人的。”

  宏煜喝得迷糊,摇头笑道:“放心,梁玦不敢。”

  说着胳膊搭在她肩头,大半个人全压到她身上:“好妹妹,跟我困觉去。”

  “不会走路走了是吧……”意儿咬牙,将他搀至榻前放下,脱了鞋,口中骂道:“你就是让我过来伺候你的。”

  宏煜已然大醉,抓了她的手,放在掌中捏啊捏,没一会儿便嘀咕:“渴,给我倒碗茶。”

  意儿去桌前端来凉水,喂他吃了一口,问:“如何,可好些了?”

  宏煜随手往她脸上拍了两下,恍恍惚惚的样子,夸道:“丝丝,你乖。”

  “……”

  意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心跳沉沉,在确定他方才说了什么以后,登时把手里剩下的半碗水泼在了他脸上。

  “……”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