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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1 / 2)



***



第一天



我九岁,夏天。



祭祖神明的神社里,深绿色的树木枝叶繁茂,在铺满沙砾的地面投下树阴。从彷佛要捕捉夏天的太阳而朝天伸展的树枝当中,蝉鸣声倾注而下。



「哥哥他们还没讲完吗?五月你觉得呢?」



弥生问我。她的指尖搓弄着长长的黑发,眉头深锁,声音有些怒意。



「你问我,我也……」



橘弥生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和我最要好,我每天都和弥生还有她哥哥阿健一起四处玩耍。



我们两个人坐在神社树阴下的木造社殿〔注2〕的楼梯上。阿健去参加几天后村里即将举行的小型烟火大会的讨论,我们伸长着脖子等待讨论结束。



「真的好慢,让我们也一起上去那里就好了说……啊—啊,好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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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为日本传统儿童游戏『竹笼眼(かごめかごめ)』的歌词。玩法为做鬼的人蒙住眼睛蹲在中间,假装笼中鸟,数人在周围牵着手,一边唱歌一边转圈圈。歌唱完毕的时候,中间的人要猜出背面的人是谁,被猜中的人要代替原来的人当鬼。歌词的起源不明,其中的意义也有诸多说法。



注2:神社当中,用来祭祀神明的神殿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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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望向神社宽广的土地中的石造建筑物,大约仓库大小、以石头堆积而成,就像一个只剩下石墙的小城堡。它的上面以前一定盖着宏伟的建筑物,可是现在石墙上什么也没有,只看得见几个男生坐在上面。它的高度和住家的屋顶差不多,听说最近有个邻村的小朋友想要爬上去,却摔下来受伤了。现在,村里的高年级男生们正在上面讨论着烟火大会。



「真好,男生都可以上去那里。」



我羡慕地望着石墙呢喃。石墙周围生长着高大的树木,看起来很凉爽。爬上去的话一定相当舒服吧,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吧:可是女生不可以上去。要是女生想爬上去,村里的男生就会生气。「让我上去」,我们不可以对高年级的男生说这句话的。可是,我曾经从阿健那里听说过,知道爬上石墙的话,可以看见我家的屋顶。石头很冰很舒服。石墙上有一个洞,小孩子都把零食的碎层丢进里面。还有那个洞相当大,他们会警告低年级的男生不要掉下去。我从阿健那里、知道关于那道石墙的所有事情。



「就是啊。弥生好想当男生。要是男生的话,就可以上去石墙,也可以跟哥哥一起玩了呢。」



村里的男生不让女生跟他们一起玩。



我们无聊地望着男生,等待他们开会结束。神社里有单杠跟秋千,还有溜滑梯,可是我现在不想玩。因为高挂在天空的夏日艳阳,把那些东西烤得热呼呼的,碰上去又烫又有铁锈味。与其那样,我更喜欢坐在凉爽的树阴。



可是弥生好像不这么想。弥生弹跳似地站了起来,像要发泄之前的不畅快似地伸了个懒腰,对我说:



「喏,我们来玩好不好?弥生快无聊死了啦!」



「可是树阴外面很热耶,我喜欢凉爽的地方。」



「那样的话,要玩什么好呢?」



被弥生这么问,我想了一下。



「我想玩『竹笼眼』。」



「那个两个人不能玩啦……」



弥生一脸伤脑筋地又坐了下来。



我们坐下来的地方是社殿的木头楼梯,是道约有五、六阶的老旧楼梯。这是神社举行夏季烟火大会,或是在广场围绕着巨大篝火的冬季「咚咚烧」〔注1〕时,会摆上香油钱箱的木头阶梯。社殿是用老旧而干燥的木头盖成的,位于村子中心的神社,只有在一年数次的节庆时才会成为主角,盛装打扮。



可能是油蝉〔注2〕就停在附近,光是「唧—唧—」的声音,就教人闷热难耐。只是用手指在沙砾上画图,也热得浑身冒汗。蓝天里,堆积如山的积雨云形成动物的形状飘浮着。



「哇,好厉害。你在画狗对不对?跟那个云的形状一样。」



弥生交互望着天空和地面,感动地对我说。



「猜对了,要是舶也有这么可爱就好了呢。」



我说道,两人一起笑了起来。66是定居在这个村子里的狗,是只凶猛、爱偷鞋子的白色杂种狗。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听见了我们的笑声传来了狗的低吼声似地、那声音好像在责备我们的笑声一般。



「哇!是的!」



一只白狗就站在那里。在近处一看,它的体型相当硕大,露出的利牙及凶狠的眼睛,光看就数人背脊发凉。



「弥生,我们快逃……」



这是被66盯上的村里的小孩会采取的行动,可是弥生没有跑。不,她是动弹不得。就连提议要跑的我,也像被蛇瞪住的青蛙一般无法动弹。我觉得只要一动,66瞬间就会飞扑上来。



彷佛叫我们从这里滚开似地,66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我和弥生的脑中浮现被“咬伤的高年级生的传闻。传闻的内容是那么样地生动逼真,煽起子我们的恐怖戚。



可是这个时候,一颗大石头突然砸上了的。被那颗石头打到屁股,66哀叫了一声。



「哥哥!」



站在那里的是阿健。阿健温柔地望着66,却再一次朝它扔石头。66瞪着阿健,发出宛如从墓地里传出的低吼声,不甘心地不断回头望着阿健离开了。66难得地成了丧家之犬。



「你们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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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咚咚烧(どんど烧き)为每年一月十五举行的火祭•燃烧门松、竹枝、注连绳等祈福。有些地方会配合火势,吆喝着『咚咚』声,故称『咚咚烧』。



注2:油蝉,学名为Graptopsaltrianigrofuscata,是日本及朝鲜的一种大形蝉。体长约五~六公分,躯体为黑色或深褐色。于盛夏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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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健露出安抚小女孩的温柔笑容。和他温柔的举止相反,阿健拥有击退66的勇气。他比我们大两岁,是弥生引以为傲的哥哥。



「嗯,不要紧!烟火大会讨论完了吗?那我们回家吧,或许绿姐姐带冰淇淋到家里来了呢!」



弥生说着,扑上阿健。



可能是从66的恐怖中解放而松了一口气,我羡慕地望着弥生,瘫坐在木头阶梯上。



「是啊,要是绿姐姐去家里就好了。话说回来,五月你不要紧吧?」



阿健看着我问道。我朝着那张笑容满面的脸点了点头。



阿健跟弥生的家离神社相当远。稻田被夏季强烈的阳光染成一片鲜绿色的地毯,我们弯弯曲曲地走过它所包围的石子路,来到橘家。田里没有引水。这叫晒田,是故意让稻子口渴,好等待它把手伸进泥土中吸水。晒田会在夏季的炎热日子中进行几天,每当看到干涸得龟裂的地面,我就觉得稻子好可怜。可是为了让根变得强壮,这是很重要的步骤。



如同大家期待的,绿姐姐来了。



「哇,是冰淇淋!谢谢绿姐姐!」



「不客气,弥生。来,趁着还没融化,大家快吃吧。」



绿姐姐笑着对我们说。



这里是橘家的客厅。我和阿健、弥生、绿姐姐还有橘阿姨,一起围在活跃的时期已经过去,拿掉上头棉被的暖炉矮桌旁。一到夏天,暖炉矮桌也换季成了矮饭桌,上面正摆满了堆积如山的杯状香草冰淇淋。



「小绿,每次都让你拿这么多来,真不好意思呢。」



「阿姨,不用客气,反正这跟免费的没什么两样。不过要买冰淇淋的时候,请记得惠顾我们公司!」



绿姐姐这么地对阿姨宣传。听说绿姐姐是阿姨姐姐的女儿。纯白色的衣服和白皙的肌肤,让她有一种村里的女人罕见的清洁感;彷佛把外头的阳光就这样带进来似地,即使在有些阴暗的屋子里,她看起来也光彩夺目。绿姐姐高中毕业后,今年开始在冰淇淋工厂上班。她也住在这个村子里,一到假日,有时候就会带着工厂的冰淇淋来拜访橘家。



我们就像狗一样不停地舔着冰淇淋,直到舌头冰得麻痹为止。橘家的人待我就像自己家的人一样。



「喏,开电视嘛,要播卡通了。」



弥生对阿姨说。阿姨没对女儿说什么,为她开了电视。在我们家,要是吃饭的时候说要看电视,肯定会被念上一大串。我好羡慕弥生有个这么温柔的妈妈。



按下电视机上面的开关后,「滋滋」的声音响起,电源打开了。画面暗了一会儿,不过影像一下子就出现了。



出现在上面的是一张男孩子的照片。



「又是这个新闻呢。真可怜……」



绿姐姐看着男孩子的照片,哭泣、哀伤似地低语。这个男生是一星期左右前失踪的小学生。加上这个孩子,已经有五个小孩失踪了。大人们都在传说,他们会不会被绑架了。



「是啊。咦,这孩子住的地方不是离我们村子蛮近的吗?」阿姨说。



不只这个男生,其它疑似被绑架的小孩也都是附近县市的男生。



「阿健,你也要小心点。你长得很可爱,很可能被绑架。」



绿姐姐像炒热气氛似地笑着对阿健说。她做出飞扑上去的动作时,长及腰部的纤细发丝轻飘飘地摇晃。



阿健闻言,红着脸点点头,他在绿姐姐面前常常都这样。



客厅里掀起一阵笑声,弥生却反抗似地大叫:



「喂,快点转台嘛!卡通要开始了啦!」



「是、是。真是的,这孩子只要有吃的跟卡通,就会乖乖闭嘴了。」



离电视最近的阿姨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转动电视机的旋钮。



到六点之前,电视接二连三地播放卡通节目,在那之前我们就把大量的冰淇淋一扫而空了。六点以后不晓得为什么就只剩下新闻节目,我们一下子就觉得无聊了。



所以我们决定到橘家后面的大森林去玩。



夏日的午后六点还很明亮。森林的树木枝叶形成天花板,从隙缝间洒下来的光束在裸露出石头和树木根部的地面形成花纹。四周充满了森林的气味,好像只要深深吸气,就会呛到。



阿健说要送绿姐姐回去之后再过来森林,因此我们两人先爬树。这是每次来到这个森林,我们都一定会做的事。



顺着森林的上坡走去,有一个梢微开阔的地方。对面是一个斜坡,可以从南侧一眼望尽整个村子。那片广场长着一棵高大的树木,那棵树木南侧的树枝从颇低的地方生长出来,最适合爬树了。是阿健发现它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树上就成了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基地。



「哦,五月家吃饭的时间不可以看电视啊,弥生家都不会说什么耶。」



「真好,我也想生在弥生家。」



「……弥生想生在别人家。」



不晓得为什么,弥生收起了笑容这么说,然后她跳到摆在树木旁边的大石头上,这样一来就能轻易爬上最下面的树枝了。那块石头是为了让个子还小的我们容易爬上树,阿健从附近搬过来的,我想那应该是件辛苦的大工程。



「弥生为什么想生在别人家?」



我也用石头当脚垫,开始爬树。阿健曾经教过我们,要以什么样的顺序、从什么样的路线爬,才能轻易地爬上去。上面长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它就是目标地点。从那里俯瞰的村子风景,比从底下的广场看起来要更美丽得多,远处可以看到小小的神社和石墙。恰好可以三人并肩坐下的那根树枝,是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



「喏,为什么嘛?」



「唔……,因为……和哥哥……」



「和阿健……?」



听到意外的名字,我仰望弥生。先开始爬的弥生,已经坐上目标的大树枝了。



我也一伸一屈地动着手脚,就像爬楼梯一样轻易地抵达了那里。



坐上大树枝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和森林里隐密的空气不同,这里的空气非常凉爽。



扩展在底下的碧绿稻田当中,看得见反射出光线的红色与银色的带子,还有黄色的眼珠子,田里偶尔也会竖着「稻草人」。它们都是用来从麻雀嘴下守护稻田的。有时还会听到撞进腹底一般、在脑内留下震动般的爆炸声。那是称为「惊雀」的装置发出的声音,是使用定时器的空气式机械。阿健说,那是用声音来吓跑麻雀的。



我俯瞰着这样的世界,问弥生:



「难道你足因为不能跟阿健结婚,所以才想生在别人家吗?」



弥生把原本就圆滚滚的眼睛睁得更圆,转向一旁的我,然后她沮丧地点了点头。



「……弥生也想叫哥哥阿健……」



她嘟着嘴巴,晃着脚说道。



这根树枝位在相当高的地方,不过我想不会有人从这里掉下来去。因为粗糙的树皮一点都不滑,小孩子又很轻巧灵敏。



「可是阿健喜欢绿姐姐,不是吗?」



「弥生知道啦……」



我心想,她的长发是学绿姐姐留的吗?弥生是一年前左右开始留头发的,而弥生和我都喜欢绿姐姐。绿姐姐对于其实足外人的我也一视同仁,也会请我吃冰淇淋。她还称赞妈妈买给我的花拖鞋很可爱,难怪阿健会喜欢她。



因为是兄妹,所以不能结婚。即使如此,我还是很羡慕总是能够在一起的两人。



「你知道啊。……那,你知道我也喜欢阿健吗?」



我后悔揭露了弥生的心事。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公平,所以也红着脸告白了。



「咦!?」



弥生发出微弱的尖叫般的声音,吃惊地看我。现在还不到夕阳西下的时刻,弥生的眼睛却变得赤红。



「我也……宣口欢阿健……」



我自我陶醉般地再一次悄声呢哺。



此时,我看见阿健从远方定来。他送绿姐姐回去之后,正前往这里。



「喂!哟喝!」



我大声呼唤阿健,用力挥手。阿健也注意到我,活力十足地挥舞双手回应。我高兴极了。



可是,阿健的影子却被森林的树叶形成的天花板遮住,看不见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应该都看不到他的人影,即使如此我还是采出身子,想从树枝和树叶的隙缝间看到一点阿健的影子。



「啊,看见了!」



我瞥见阿健跑过来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



隔着薄薄的上衣,我的背后感觉到一双灼热的小手,是弥生的手掌。当我这么想的瞬间,那双手用力把我推了出去。



我失去平衡,就这样从树枝上滑落。简直像慢动作一样,四周的景色缓慢地向上流去。我劈哩啪啦地压断了好几根刚才爬上来的树枝,不停地往下掉。身体结结实实地撞上一根树枝,我听见自己撞坏的声音。身体往奇妙的方向扭曲,我吐出不成声的呐喊,更继续往下掉。我最喜欢的拖鞋在半空中掉了一只,令人伤心极了。



最后,我的背部撞上拿来垫脚的大石头,然后我死了。



从鼻孔、耳朵、还有总是流出眼泪的地方等等,全身的洞穴流出了赤黑色的血液。虽然量只有一点点,但是一想到阿健会看到我这样的脸,我就难过起来。



折断的树枝沉重地掉到附近,从更高的地方纷飞下来的树叶撤落到我身上。



「喂——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树枝折断……」



这么说着跑过来的阿健,看到我的尸体,停下脚步。



弥生哭着爬下了树。垫脚石被死掉的我占据,她为了不踏到我,从最后的一根树枝高高地跳下地面。接着她哭喊着紧紧地抓住了阿健的胸膛。



「弥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健就像哄小孩别哭似地,对着弥生和我的尸体温柔微笑地问道。然后他一边走近我一边说:



「五月怎么死掉了?弥生,你光是哭我怎么会知道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阿健简单地确认我死掉之后,面带笑容地对弥生说。看到他的笑容,弥生停止哭泣,却依然痛苦地、结结巴巴地哭着说:



「那个……我们坐在那根树枝上说话……结果五月就掉下来了……」



「这样啊,她掉下来啦。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弥生又没做什么坏事不是吗?所以别哭了。」



阿健就像大人说服小孩般地说道,然后他再次转向我。



「总之,我们先去告诉妈妈吧。弥生,走吧。」



阿健说完,想要丢下我,拉着弥生的手离开。可是弥生不愿意地拼命摇头,不肯离开原地。



「弥生,怎么了?」



「可是……可是,妈妈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伤心的!弥生不要!」



弥生叫道,又开始哭了。



她的哭声中有着恐怖与不安,那是担心她把我推下去的事实可能会曝光的感情,现在的我清楚地察觉到这一点。



「……说的也是,绿姐姐一定也会伤心的……」



阿健呢喃道,接着仿佛想到什么好主意似地,脸上绽放光芒。



「对了,把五月藏起来吧!只要不被人发现她死在这里就行了!」



听到这个提议,弥生悲伤地、却又高兴地仰望阿健。



我一直睁大着的双眼,只是羡慕地凝视着这样的他们。



「可是要怎么做呢?就算要埋起来,这里也没有铲子啊?」



「我知道,所以才搬到这里来的啊。交给我就行了,弥生什么都不用怕。」



面对害怕着什么似地担心的弥生,阿健露出融化掉一切担忧的温柔笑容回答。他慎重地背着我,小心不让我流出的血沾到身上。



这里是森林的边缘,是通过森林旁边的荒凉道路与进入森林中的道路相连接的地方。



「哥哥,你要在这里做什么?要怎么样把五月藏起来呢?」



像是回答弥生的疑问似地,阿健把我放到地上,然后轻轻拂开附近的地面。出现在底下的是被水泥盖盖住的水沟。



阿健半蹲着使力,打开一枚彼此相连、如砧板大小的盖子。出现在森林泥土底下的那条水沟,应该与田地旁边纵贯的沟渠相连接。可是现在里面已经干涸,水沟里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空间。阿健再打开几个盖子,露出来的沟幅相当宽阔,恰好可以容得下我。



阿健把我放进水沟后,想要照原样盖上盖子。水泥做的盖子一片就应该相当重了,然而阿健却默不吭声地上作着。



「啊,哥哥,等一下!」



听到弥生的叫声,正要盖上最后一枚盖子的阿健停下了手。



没被盖上的最后一枚盖子的开口处,露出了我的脚尖。一只脚上穿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沾上了泥土。光着的那只脚被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令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说的也是。得把不见的另一只拖鞋找出来才行呢……」



阿健若无其事地呢哺后,把我关进黑暗当中。他也没有忘记在关起来的盖子上铺好泥土,好让它看起来根本没有水沟这种东西。



太阳几乎西沉的时候,阿健和弥生两个人合作,把那里布置得和四周围的土地一模一样了。



一家人齐聚在桥家客厅的时刻。代替矮饭桌时暖炉矮桌上摆着晚餐,小小的客厅里充满了香喷喷的味道。阿健的爷爷跟奶奶做完田里的工作,好像才刚回来。橘叔叔穿着无袖内衣,一边吹着电风扇强风,一边看电视棒球实况转播。



「爸,转台啦!<宇宙飞船萨吉塔流斯>〔注〕已经做了不是吗?那是弥生每个礼拜都要看的节目耶,对不对?」



阿健说,向弥生征求同意。<宇宙飞船萨吉塔流斯>是个卡通节目,是三个可爱的角色同心协力,搭乘萨吉塔流斯号在宇宙旅行的故事。弥生不晓得是不是没在听,她嘴里含着饭,慌忙点头。



「好啦好啦,知道啦。反正老爸的意见总是没人理。」



叔叔闹别扭似地转动电视机的旋钮。



「还有让电风扇的头转啦,我们也很热耶。」



叔叔什么也没说,按下电风扇的旋转机能开关。这台老旧的电风扇是那种按下旋转风扇马达部位像栓的地方,头就会开始转动的机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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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原名『宇宙船サジタリウス』,为朝日电视台于一九八六年至一九八七年间所播放的动画节目。以外层空间为舞台,描写主角与周遭人物的日常生活与冒险,在当时受到很高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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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转头,弥生的肩膀倏地一震。她想到我往奇妙的方向扭曲的头了。



不理会那样的弥生,卡通开始了。爷爷跟奶奶聊着稻田的事,西瓜田里的西瓜已经长大的事,还有家里的草席已经旧了该丢了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橘家的玄关傅来「有人在吗?」的叫声。阿姨高声应道「来了」,走出客厅。



听到玄关传来的声音,弥生猛地颤抖。阿健应该也知道那个声音是谁的,却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卡通,吃着饭。



一会儿之后,阿姨回到客厅来了。她好像让客人在玄关等着,简短地对两人询问:



「钦,五月的妈妈来了,她说五月还没有回家耶。你们知不知道五月去哪里了?」



听到阿姨的问题,弥生握着筷子的手发起抖来。阿健像要止住她的颤抖似地回答:



「嗯,不晓得耶,我们跟五月在森林里就分手了,平常都是这样啊!」



「咦,这样吗……」



阿姨暂时保留想说的话,折回玄关,向我妈妈报告去了。妈妈听到回答,无力而遗憾地,快要哭出来似地说了句「这样啊」,回去了。她的背影看起来好小,跟平常像魔鬼一样大吼「吃饭时不要看电视」的妈妈简直判若两人,让我好难过。



目送妈妈离开之后,阿姨回到客厅,开始对家人说起刚才的事。



「真令人担心呢,天色都已经这么暗了,五月是去哪里了?最近绑架案又那么多,真的好让人担心呢。」



阿姨说,夹了一口白饭送进嘴里。每当阿姨一说「好担心呢」,弥生的头就无力地、彷佛要躲开阿姨的视线似地逐渐往下垂。



「五月她妈妈在整个村子里面找吗?」



发问的人是阿健。



「嗯,好像。五月是独生女,所以更是担心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妈妈跟五月妈妈说,去报警比较好。」



「报警!?」



两人异口同声地转向阿姨。弥生用绝望的眼神、阿健用有些高兴的眼神看着阿姨。



「喏,搞不好跟最近的绑架案有关,不是吗?你们最后看到她,是在森林里面吧?搞不好明天左右就会去搜索森林,也有可能是被困在森林里了。五月妈妈也说,她接下来要去森林找找看。」



听到森林,两个人大吃一惊,确实最可疑的地方就是那里。说到这一带有人可能会遇难的场所,就只有橘家后面的大森林了。



听到我妈妈接下来要去森林找,弥生的表情僵住了。我的尸体不可能会被发现,流出来的血迹也被两人确实湮灭了。只是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掉了的一只拖鞋。阿健爬上树木,仔细地调查有没有勾在树枝上;弥生也在地面四处寻找,找得腰都痛了。



如果拖鞋就这样没被找到的话,警察或许会把它当成绑架案,而不会去搜索森林。但是如果我妈妈找到拖鞋的话会怎么样?大家会认为我就在附近,进行搜山吗?妈妈不可能会认错我的拖鞋。因为妈妈看到我高兴的脸,也露出一副欣喜的模样……。



「真的让人好担心呢。妈妈要不要也一起去帮忙找五月呢……」



不晓得是不是没听见阿姨的话,阿健愉快地看着卡通。



阿健跟弥生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八张榻榻米〔注〕大的房间,对两个人来说是太宽广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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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两张榻榻米为一坪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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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个闷热的夜晚,为了凉爽一些,窗户大大地开着。这里是个不会有小偷要来的地方。只点着电灯泡的橘黄色灯光中,房间中央并排着两床被子。阿健在被窝里发出安静的呼吸声。但是弥生似乎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黄昏发生的事,让她无法成眠。房间里吊着绿色的蚊帐,覆盖住两个人,保护他们免于蚊虫叮咬。



「喂,哥哥……」



忍耐着闷热钻进毛巾被里的弥生,用哭泣股的声音唤道。她的前发被汗水粘贴在额头上。



「……嗯?」



阿健困倦地呢喃,坐了起来。可能是嫌热,盖被和毛巾被都推到一边去了。他站起来想要打开电灯。开关的拉绳上加系了一条细长的绳子,平常可以躺着直接开灯,但是现在被蚊帐挡着,抓不到。阿健想要拉动盘绕在蚊帐上头的绳子,但是隔着蚊帐,滑溜溜地抓不着。



「不用了啦,哥哥,不用开灯……」



「弥生,怎么了吗?」



阿健睡眼惺忪地说。他好像还有一半没睡醒。



「……我好怕。哥哥……我可以去你那边吗?」



流汗流得几乎要冒出蒸汽的弥生,泫然欲泣、难为情地这么说。



「……嗯,好啊……」



阿健冷淡地说,又倒向垫被。在闷热当中,弥生就这样卷着像要从什么东西隐藏住自己似地披在身上的毛巾被,爬进阿健的被窝里。然后她把变得热呼呼的额头贴上阿健的背,闭上眼睛。



不久后,房间里的两道呼吸声混合在一起,消失在夏夜当中。



阿健和弥生、被藏在水沟里的我的尸体、还有哭泣着在夜晚的森林里寻找我的妈妈,全都被黑暗的帷幕覆盖了。



第二天



隔天还足清晨的时刻,阿健和弥生去参加暑假期问神社举行的广播体操〔注〕。早晨的神社清新无比,愈是吸进依然清凉的空气,就愈让人感觉有如重生。刚才还只有零星几只在叫的蝉,随着太阳升上空中,也开始了大合唱。



做完体操之后,村里的小学生里最年长的一个会帮大家在卡片上盖印章。六年级的那个人好像对我没来做体操的事说了些什么,阿健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充耳不闻。不过与其说是这样,其实他是在倾听别的声音。



在后面,村里的小学生家长们正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话题是我跟我妈妈的事。妈妈好像一整晚没睡,到处找我。阿姨婶婶们怜悯地拿这件事当话题。昨晚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所有人连警察今天中午就要搜索森林的消息都知道了。可是因为没有任何的线索和证据,大家都对于是否能够在森林里面找到我,感到半信半疑。也有阿姨说我是被卷入那桩连续绑架案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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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广播体操原为一九二八年递信省(现日本邮政公社)简易保险局所制定的国民保健体操,透过NHK(日本放送协会)的广播普及到全国。暑假中,日本全国各自治区皆龠于清晨举办广播体操会,让学童参加,亦有指导者巡回全国举办的体操会等,为日本夏季的风情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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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健听着这些声音。他在搜集自己不知道的情报,结果阿健得知了警方要进行搜索的事,还有完全没有人提到拖鞋这件事。



阿健静静地凝视远方,思考着什么。而弥生紧抓着他的手,不安地仰望那张脸。



做完广播体操的回程中,两人立刻前往森林。这是从神社回到家里的途中,踩着彼干涸的水田包围的石子路时,阿健提议的。



「拖鞋好像还没被找到,我们先把它找出来吧!」那样的话,就完全没有我在森林里的证据了。大家应该会认为我是被绑架,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阿健想把我的失踪伪装是绑架犯所做的勾当。



两个人一面调查拖鞋有没有掉在地上,一面进入森林里头。今天阿健打算调查陡峭的坡地那里,所以他不是穿平常的草鞋,而是穿着打棒球用的钉鞋。调查斜坡之前,他先调查藏着我的水沟附近。可是还是找不到拖鞋,所以他盯着地面,和昨天相反地朝我死掉的树木方向走去。阿健在想,拖鞋会不会是掉在把我背到水沟的途中了。



「斜坡很危险,弥生可以先回去没关系。接下来交给哥哥就行了。」



阿健体恤地说,但是弥生摇头,紧紧抓住阿健的手臂。



「弥生要跟哥哥一起去!」



她这么说,不肯离开。



「……那,弥生再去检查一次五月死掉的那个地方吧。弥生记得那个拖鞋长什么样子吧?要加油!」



阿健把视线放到与弥生同高,教导小孩似地说。他的表情很温柔,弥生的脸颊转眼间就染得一片通红。



「……可是,弥生叫的话,哥哥就要赶快过来。一定。」



她叮咛阿健说。阿健露出足以平抚他人颤抖的笑容,「好、好」地点头。



两人说着这些,依然没有找到拖鞋,就这样来到了我死掉的地方。俯瞰南侧的斜坡股耸立、只属于三个人的秘密树木,彷佛昨天的事只是一场梦似地静静伫立着。用来垫脚的石头也没有血迹,昨天已经擦掉了。折断落下的树枝和树叶也没有散落一地,昨天阿健跟弥生已经清理干净了。照常理来看,剩下来的危险因素就只有不应该出现在森林里的花拖鞋了。



或许是掉到这个斜坡下面了。阿健想着,俯视南边的斜坡。村子的神社和小学,还有远方小镇的屋子看起来好渺小。



弥生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凝视下方。对于没有穿钉鞋的弥生来说,这个斜坡可能太吃力了。就算不会送命,也有可能滑倒而受重伤。



两人决心开始搜索。



但是这个时候,弥生发出了叫声。



「不好了!哥哥,那个!」



她伸手指的是斜坡上的细长马路。马路朝这里延伸,正好通过我藏身的地方旁边。那条路平常几乎不会有车子经过,但是现在却有两台褐色的轿车往这里开过来。



两个人立刻就想到了,那恐怕是警察的车于。阿健以为搜查从中午过后才会开始。



阿健盯着一下子就接近那里的车子,状似愉快地动着脑筋。



弥生不安地扭曲了表情,紧紧抓住正要下去斜坡的阿健。



就在这当中,两台轿车离开马路,开进了森林。偶然的是,车子从我藏身的位置的正上方通过了。这个时候,泥土从水泥盖的隙缝问洒落到我的身体上。可是我没有办法避开它,也无法闭上张开的眼睛和嘴巴。车子在连接森林小径的广场停了下来。



从车于上下来的是几个登山打扮的男人。从那些人的对话,可以得知他们足前来寻找我的搜索队。偶尔传来的笑声,也可以知道他们对于我在森林里遇难的事感到半信半疑。



阿健和弥生身处的斜坡看不见这个情景。



阿健竖耳倾听,确定搜索队的车子停在森林,他好像已经预测到车子会停在森林的广场。不晓得是因为猜中了,还是对于我所在的水沟上方的轮胎印感到讽刺,阿健的脸上浮现笑容。



「弥生,变更作战。我们躲起来,然后从树阴下偷看警察的行动。」



阿健想要藉由这么做,尽可能多知道一些搜索队的调查结果。



阿健温柔地握住弥生不安地发抖的手,定进平常不会进去、没有道路的地方。



阿健注意不让弥生跌倒、受伤,让她容易行走,同时又不让搜索队发现地,小心地选择方向前进。



通晓森林一切地形的阿健,十几分钟就掌握到搜索队的人数和行动,甚至他们现在的位置了。



当然,搜索队的人没有发现他们正被偷偷窥伺着。



熟悉调查的搜索队所进行的搜索行动,以及熟悉森林的两个人所进行的跟踪行动,在蝉鸣声回荡的夏季森林中层开了。



然而到了黄昏,搜索队依然什么都没能发现。大家愈来愈懒散了。这也难怪。因为谁都不晓得我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森林里?自己在做的事是不是有意义?在一片有些倦怠的气氛当中,搜索就要结束了。



阿健有点遗憾地望着这个情景,紧挨在阿健身边的弥生吐出放心的叹息。



四散在森林里的搜索队,听到无线电对讲机里传来作业中止的指令,都非常高兴。他们前往集合地点的广场聚集。



「大家都去集合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阿健低声呢喃,拉起不安地缩起肩膀的弥生的手。目的地是看得见广场的地方。他想顺利的话,或许可以听见什么重要的情报。



但是,阿健在来到藏着我的水沟附近的树阴时,停下了脚步。



我所在的水沟附近,被森林的泥土巧妙地伪装的那一带,两名搜索队员正在对话。



弥生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阿健搂住弥生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藏进草丛。他们屏住呼吸,聆听两人的对话。阿健甚至没有渗出半点汗水,听着对话声。



「喂,别管那些了。今天已经收工了,快点回车上吧,不是约好了接下来要去喝酒吗?」



「不能这样啊,搞不好那个女孩子……是叫五月吗?或许她真的被绑架,不在这里了,但是你不觉得只有这一带特别不自然吗?」



一名搜索队员指着森林的一角。毫无疑问,那里正是我所在的位置。



那里应该完美地伪装得和森林的地面一样了,阿健在心里面这么说。那张脸看起来也依然从容不迫。



另一个人一副没什么兴趣地抽着烟。



「有吗?哪里啊?」



「你看,只有这一带,钉鞋的脚印相当密集。是小孩子穿的钉鞋,棒球用的。」



做完广播体操回来之后,两人首先从那一带开始寻找拖鞋。阿健为了下去斜坡而穿了钉鞋过来,这似乎造成了反效果。阿健默默地听着接下来的对话,他露出了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的眼神。



「喂喂,我们在找的是女孩子耶?而且听她妈说,她穿的是拖鞋不是吗?」



无视于毫无干劲的搭档,搜索队员走近我藏身的地点,然后开始调查地面。



弥生怀着随时都会被恐怖压垮的心情望着这一幕。



终于,队员开始用手拂开地面,在他身后的搭档一脸受不了地摇头。



「喂,今人的搜索已经结束啦。反正明天还要再来一次,到时候再来挖洞就行了吧。大家都在等我们欵?」



对这番话充耳不闻,逐渐靠近我的男人感觉到水沟的存在。



「喂,是水泥。是水路吗?藏在地面里。」



「那个不是啦。是泥土长期堆积,成了森林地面的一角,那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的。」



即使如此,这名队员似乎仍然无法满足。



他缓缓地掀起砧板似的水泥盖。



弥生发出只有气息的微弱尖叫。



「喏,什么都没有啊?喂,走啦,我想早点摆脱这种土气的工作!」



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只有空洞而干燥的空间,那里稍微偏离了我被摆放的位置一些。要是他掀起来的是再往左边三个左右的盖子,我的脚尖一定会映入他的眼帘。



「何必这么急?到死之前还得活上好几十年呢!」



队员在话语的最后使力,又掀开了左边的一个盖子。更靠近我一格了。



「落空。」



「罗嗦!给我记住,我再也不借你钱了。」



男人对同伴的奚落声感到愤慨,手继续抓住更左边的盖子。只差一个了。



「哥哥,我们快逃!跟弥生一起逃走吧!」



弥生似乎终于承受不住恐怖了,她哭着用力拉扯阿健的手臂。可是阿健没有打算移动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瞪着两个人的那双眼睛,不是软弱的小孩子的眼神。



「真可惜,下一个盖子也照这样加油啊!」



「什么照这样……」



队员抬起手中的盖子,阳光斜斜地照上我的脚拇趾。我变得冰冷的身体的一部分,被注入有如生命的体温一般的夏天热度。如果男人的视线再稍微低一点的话,他应该就看到我的脚尖了。但是遗憾的是,他似乎没发现我。不过只要掀起下一个盖子,不管再怎么样迟钝的人也一定会发现我的。



「哥哥!」



弥生刚不让周围听见,却有如恳求般的声音叫道。



阿健无视弥生,静静地捡起地上约拳头大小的石头。弥生不晓得他要做什么。



「随便你啦,可是下一个就最后啰!大家真的都在等了。」



「嗯,知道啦。这个就最后了,接下来的明天再弄……」



男人说,用手掰开水泥盖。如果他的手的位置放个不对,应该就碰到我冰冷的脚尖了。



弥生全身的血液唰地倒流而去。



此时,阿健做出了只能以异常来形容的举动。



他把手里的石头使尽全力往自己的脸上砸去。从正面,一次又一次毫不手软地砸上自己的脸。



队员的手使力,就要掀开我上面的盖子了。



鼻血从阿健的鼻子泉涌而出。血流如注,一下子就滴滴答答地从下巴滴落了。



「哥哥!」



弥生忍不住发出连两个搜索队员都听得见的惊叫声,那是有如裂帛一般的尖叫。



突然响彻四周的声音,使得被掀开到一半的水泥盖从搜索队员的手中滑落回去了。



两个大人猛地转向尖叫的方向。



被大人目击到的阿健,整张脸染满了血,偷偷地朝弥生使了个眼色后,慢吞吞地走出来。



阿健装出大声号哭的模样,来到两名队员面前。弥生也紧紧地抓着他。



「哇!好严重的鼻血!」



「小朋友,你怎么了?过来这里,我帮你看看。」



看见满脸是血的阿健,和我只相距十公分左右的搜索队员往那边走过去了。



此时,挂在队员腰带上的无线电对讲机单方面地传来「快点回来」的声音。两名搜索队员苦笑。看样子,今天真的得就此打住了。



「我记得车子里面有急救道具。我带这孩子去车子那里,你把那些盖子盖回去。不盖好的话,车子就过不去了。」



队员说道,牵着哇哇大哭的阿健和不安地哭泣的弥生,走了出去。



「喂、等一下!为什么我要帮你收拾残局啊……」



被不理会搭档叫声的男人牵着手,弥生开始害怕了。她担心会不会就这样被带到警察局去,不安得要命,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回头。



在我旁边,被留下来的队员一面嘟哝抱怨着,一面盖回颇重的水泥盖。



「小朋友是在哪里做什么,才会受了这样的伤?」



搜索队的人温柔地对假装号哭的阿健问道。



阿健稍微止住哭声,半带呜咽地回答:



「我在斜坡、滑倒了……」



然后他用一只手捏住血流不止的鼻子。



男人似乎接受了阿健的答案,没有再追问下去。



阿健的鼻血把衣服染成了赤黑色,却依然流个不停。



红色的血流沿着捏住鼻子的手,从手肘滴滴答答地掉落。



血迹也溅到靠在一旁的弥生身上,被她因为想要努力变成绿姐姐而留长的头发吸收了。



梢早一些的时刻,绿姐姐正坐在神社社殿的木头阶梯上。那是底下数来第二阶,从上面数来的第三阶。



今天要开始进行搜索我的行动,所以绿姐姐似乎正想去拜访橘家,顺便帮忙些什么。



在途中,她一时兴起来到了神社。



长发从她宽帽檐的白色帽子里垂下,白色的裙子只要有一点微风也会随之摆动。裙摆很长,几乎快碰到地面,所以绿姐姐用纤细的手指压着裙子坐着。她仰望鸣叫不休的蝉,想起烟火大会就在两天之后。



村里的小孩挨家挨户各募集三百圆所得到的钱,全部用来购买烟火。虽然都是些商店买得到的小型烟火,但是大家都很期待这场烟火大会。每年的这天晚上,村里的大人们也会一起来享受、观赏烟火,或者是来参拜神社祭祖的神明。



我记得现在坐的这附近还会摆上香油钱箱呢,绿姐姐回想起这些事,望着从树叶间洒落的太阳光。不停地变化,模样绝不重复的地面的树阴花纹,让绿姐姐的心底充满了复杂万分的思绪。



「小时候也常在这里玩呢。」



绿姐姐自言自语地说,用手抚摸老旧干燥的木头阶梯。木头的纹路浮现出来,触感粗糙。



我曾经听绿姐姐说,她也是这个村里的小孩。她也告诉过我,她喜欢上住在附近的男生,最后却没有结果。绿姐姐笑着说,那个男生长得很像阿健。



「哎呀,这是在画狗吗?」



凝视着摇晃的树叶剪影的绿姐姐,发现画在自己脚边的图案。是我死掉的那天画的狗。



「啊,好怀念呢。那个时候一点都不怕被泥土弄脏,总是像这样画画图呢。」



绿姐姐把脸靠近地面,想要看个仔细,及腰的长发轻柔地摇晃。



此时,传来了狗的低吼声。



绿姐姐一惊,抬起头来。眼前是一条蓄势待发,随时都会扑上来的白狗。



「哎呀,好久不见,这不是66吗?」



原本戒备的筋,摇着尾巴扑上绿姐姐。它在白衣服上涂上泥巴,舔着绿姐姐的脸。



「话说回来,还真的好久不见了呢,66。我好像都是在这附近喂你吃东西吧?我那时很坏心,老是把饵丢到这个楼梯后面呢。」



66对绿姐姐摆出服从的姿势。



我知道,这条狗的怪名字是绿姐姐取的。



「这么说来,你的风评很差呢。」



绿姐姐用素净的美丽指尖戳了戳66的鼻子。她的表情是遇见了儿时玩伴一般高兴、有如太阳般的笑容。



「人家说你是鞋子小偷,你都把偷走的鞋子藏到哪里去啦?」



66可爱地「呜」地一叫,绕到绿姐姐原本坐的楼梯后面。因为侧面没有用木板封住,所以如果是狗的话,就可以绕进后面去。



绿姐姐了然于心,望向里面。



「哦,有耶有耶。……亏你搜集得到这么多呢!」



来自全村、只有半边的鞋子,在楼梯后面堆积如山。鞋子的数量让绿姐姐目瞪口呆到了佩服的地步。



66就这样趴倒在那里了。



绿姐姐一脸拿它没办法的样子,准备抬起头来。差不多该去橘家了。之后的调查有了什么发现吗?她想着这个问题。



但是,她正想抬起来的头在途中停住了,有个令人在意的东西勾住了她的眼角。



那是“堆积如山的收藏品的一角。绿姐姐也不在乎会弄脏衣服,把手伸进里面的鞋堆。66也没有吼叫,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指尖勾到目标物,手从楼梯后面抽了回来。



从黑暗当中被拉出来的东西——是单脚的拖鞋,绿姐姐知道穿着上头有花的拖鞋的女孩是谁。



绿姐姐眯起的眼睛掠过一丝阴影。宛如窥伺着未来似地,她瞳孔深处的知性光辉增加了亮度;形状姣好的眉间诧异地隐约皱出直纹,望向橘家的方向。



然后,她把我的拖鞋还给66,回去了,回自己家去了。



今天不去了,明天再去橘家吧。这么说来,冷冻库里应该有工厂做的冰淇淋的试作品。今天午饭就吃那个,顺便看看八卦节目连日报导的连续绑架案的后续发展吧。绿姐姐想着这些,穿过神社的广场。



夏季的阳光炎热刺人,即使隔着鞋底,沙砾的热度似乎依然透了进来。



白天那样吵人的蝉鸣也销声匿迹的夜晚。



浮在空中的星星和月亮淡淡的晈洁光芒照亮了夜晚,四周被有如深海般的深深睡眠所笼罩。



隐藏着我的尸体的水沟盖被阿健的手抬起来。在他旁边,是一脸不安、一脸恐惧地望着我的弥生。



我移动的时间到来了。到了隔天,搜索队又会来找我了。然后那个敏锐的队员一定会找到我吧,阿健警觉到这件事情。



那之后,阿健被带到两台轿车停放的地方,接受鼻血的治疗。他用大石头殴打鼻头,所以鼻子留下了很大的伤痕。接受治疗后的阿健,被问到住址和名字等问题。他们好像知道阿健跟弥生是最后看到我的人,一报出名字,就有许多疑问等待着两人。



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面对这样的问题,阿健也老实地回答「没有」。弥生觉得随便回答,让他们以为我是被卷入绑架案就好了,但是她也配合阿健回答。阿健直觉到不要拿谎言巩固周围,而是只在最重要的部分说谎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他害怕说得太多的谎言会愈滚愈大,最后一口气崩坍。



在弥生手里的手电筒灯光当中,阿健架着我,把我从水沟里抬起来。他的脸的正中央贴了个大大的绊创膏。



「弥生好怕、弥生好怕……」



弥生微弱地重复着这句话,环顾夜晚的森林。阿健在半夜爬起来的时候,紧贴着他睡觉的弥生也跟着起来了。阿健叫她待在家里,但是比起夜晚的森林,被阿健丢下,一个人待在家里一事更让她觉得恐怖。他们一起穿过蚊帐,慎重地走过老旧得发出有如鸟叫般倾轧声的走廊,小心地不吵醒家人,带齐了几样道具过来。



从水沟里被搬出,比夜晚寒冷的户外空气更加冰冷的我,就这样被阿健抱着,放倒在铺在地面的草席上。我迈遢地往奇妙的方向扭曲的脖子和手脚,被阿健帮忙整齐地摆好了。我在草席上成了「歪」的姿势。



「草席是不是剪得太小了?」



不晓得是不是为了给弥生打气,阿健这么说,微微苦笑。



昨天背过我之后,阿健可能发现到我很难背这件事,也或许是受够了我无力地摇晃的手和脚。这次他用草席把我卷起来,打算累的时候,就和弥生两个人一起搬。



阿健以裁缝用的剪刀把被丢掉的旧草席剪成我的身高大小,可是因为剪得太小了一些,被卷成海苔卷一般的我,脚尖和头发从两端跑了出来。



接着,阿健从上面牢牢地绑住草席,好让它不会自然而然地打开。



离开家的时候,弥生找不到合适的绳子,焦急万分。阿姨老是说「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总喜欢把去商店买东西时包装用的纸和绳子留起来,可是两个人都不晓得收在那里。又不能把阿姨叫起来问,好不容易可以派上用场的商店绳子,就这样错失了难得的机会。阿健想了一会儿,决定用系在他们房间荧光灯开关拉绳上的绳子。就算不能躺在床上直接关灯也无所谓了。如此这般准备好的绳子,绑紧了裹住我的草席。



然后阿健盖上水沟盖,像担木材似地抬着我,弥生战战兢兢地问他:



「哥哥,你要把五月搬到哪里去?」



阿健一边往自己家走去,一边回答:



「我们房间啊。看到今天的搜索,我觉得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被草席包裹着,所以手脚也没有四处乱晃,安分地被搬运着。



「把五月藏在壁橱里,明天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看着吧。



可是也不能永远放在那里,得赶快找到下一个藏匿的地方才行。」



弥生的手电筒照亮阿健的脚边。在光圈当中,阿健的表情看起来异样地快活。



回到房间后,两个人把我藏进壁橱里。



阿健仿佛藏匿宝物似地,就像企图恶作剧的顽童一般,把我塞进去。



弥生仿佛藏匿恐怖与不安似地,就像要从神明的注视中隐匿自己的罪恶一般,把我塞进去。



然后,壁橱的纸门静静地关上了。



第三天



早上做完广播体操回家之后,阿健跟弥生吓了一大跳。阿姨准备早餐的同时,也为两个人做好了上学的准备。



「你们两个,在那里发什么呆?今天是返校日吧?快点吃饭啊!」



她要两人快吃早餐。



两人完全忘了返校日这回事。



夏季早出的太阳已经炽烈地散发热度,外头充满了眩目的光亮。



「妈,你要去哪里?」



阿健把饭倒进海带加青葱的浓稠味噌汤里吃着,看见阿姨就要定去他们的房间,这么问道。



「去折你们的被子啊!还有蚊帐。你们自己的话,构不到挂在天花板上的蚊帐吧?」



听到阿姨的话,弥生害怕地望向阿健。因为平常用来收棉被的柜子里,现在正装着我。要是阿姨打开那里的话,他们做的事就会曝光了。这种不安浮现在弥生脸上。



可是,阿健没有特别惊慌的样子,一脸平静地回答:



「不用了啦,偶尔我们会自己弄。凡事都要经验不是吗?所以妈也来一起吃饭吧!」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来了。」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阿姨似乎高兴少了一样工作。



然后她走进厨房里去了。



阿健和弥生扒完早餐,回到自己房间。



「哥哥,怎么办!我们去学校的时候,妈妈或许会打开柜子啊!」



弥生对着踩着椅子,灵巧地解下吊在房间天花板四角的绿色蚊帐的阿健说。那张脸随时都会哭出来。



「弥生,不要紧的。只要把折好的被子盖在五月上面,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阿健笑容满面,打气似地说。



绿色的蚊帐被折得小小的,收进壁橱里。壁橱分成上层跟下层,被草席裹住的我放在平常用来收棉被的上层,上面再搁上蚊帐。



壁橱的下层放着旧的坐垫和冬季衣物,还有以前使用的旧吸尘器等等。



「可是、可是……」



「不要紧的。」



虽然毫无根据,但是阿健微笑着这么说,真的就让人有种没问题的感觉,不可思议。



弥生抹掉眼眶里的泪水,折起睡觉时总是拿来卷在身上的毛巾被。那条黄色的毛巾被足人家送的东西。



阿健折好两条垫被,搬进壁橱里。最近弥生都和阿健睡在同一张床上,所以实际上没有这个必要,不过还是两张床都铺了。



垫被沉甸甸地压到我上面来。垫被相当沉重,我感觉到压迫感。要是我还活着的话,在这种闷热无比的季节,一定会难受到快要死掉吧。



「哎呀,脚跑出来了呢。」



压在我身上的垫被似乎没办法连我的脚都遮住。剪得太短的草席也无法包裹住我的全身,所以我的脚——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光溜溜的——裸露在外面的状态。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哥哥,用这个。」



弥生递出自己的黄色毛巾被。



阿健接过被子,盖上我露出来的脚。



「嗯,刚刚好。」



阿健确定毛巾被完全藏住我的脚之后,高兴地说。阿健高兴,弥生也跟着高兴。她的脸变得有点红。



两个人再一次确定没有露出来的地方后,关上纸门。



然后他们把联络簿和写到今天日期的暑假作业,装进一个星期都没有动到的书包里。



「返校日只有早上,所以五月被发现的危险性应该很小的。」



阿健对弥生说,迅速地做好上学的准备。



然后两个人一起出了玄关。蝉鸣声已经响彻四周。依然持续晒田的稻子承受着满满的太阳恩泽,转成了深绿色:树木伸展手臂,想要抓住晴朗无云的蓝天。



早晨来到除了我之外的一切事物上头,除了我之外的大家都活着。



我们的小学里,一个年级只有一班,所以同岁的我和弥生是在同一班。现在是早上的班会时间。



「老师,五月还没有来。」



看到我的座位空着,隔壁的女生向老师报告。我不见之后,今天才第三天而已。班上的小朋友们什么都还不知道——除了一个人之外。



弥生一脸苍白,不住地发抖。她拼命地从那个女生、从我的座位别开视线。



「……五月她感冒,今天请假。大家也要小心,不要在夏天感冒罗。」



级任导师强作笑容这么回答。看样子老师已经从我妈妈那里听说了事情原委。



班上的同学活力十足地合唱着:「是——」。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天真的笑容,灿烂得宛如他们的将来已经获得保证、让人想要保证他们的未来。



「哥哥……」



弥生不让任何人听见地、有一半在心里面呼唤,微弱地哭泣。她缩起身体,双脚抖个不停。她觉得只要叫「哥哥」,阿健就会来救她。



不要紧的,不会有人发现,也没有人知道的——弥生的脑里回响着阿健的话。她凝视着桌上的涂鸦,急促跳动的心脏静静地平息下来。



只要撑过早上就行了,弥生这么告诉自己的时候,突然发现老师一直在看她。



接着,老师朝弥生这里慢慢地定了过来。



被发现了吗!?难道自己打了个连旁人都看得出来的猛烈寒颤吗?被发现了吗?



弥生的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全身渗出汗水。



老师在弥生的旁边站住了,手放到她细小的肩膀上。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当场逃走,好想跑到阿健的教室去。



一定是曝光了!弥生会被抓住,被抓去警察那里!——这个想法浮现在弥生的脑海,挥之不去。



老师把嘴凑近弥生耳边,不让其它小朋友听见地低喃:



「你知道五月失踪的事对吧?真可怜……你们两个最要好了说。



可是,能不能先不要告诉其它的小朋友?你明白老师说的意思吗?」



怜悯、安抚似地,老师的脸上布满了悲伤的神色。



弥生吃了一惊,掹地转头看老师。她理解了老师话中的意思之后,拼命地点头。



「……弥生……」



老师轻轻握住她的手打气,然后在其它小朋友还没有注意到之前向她道别,离开了教室。接着,进入了第一节课开始前的短暂休息时间。



在弥生眼中看来,朋友们好像在周围跑来跑去、手舞足蹈地绕着圈圈。



然后她发现自己得救,高兴起来。



凉爽的风吹来,她知道全身的汗消退了。



「我回来了。」



弥生说道,穿过玄关。阿健跟在后面。



后来,时间平安无事地过去,虽然弥生比较早放学,但是她为了和阿健一起回家,不安地等了好几十分钟。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了。



「妈妈,你在哪里?弥生肚子饿了。」



她和阿健一起定进自己的房间。



「妈!」



弥生短促地惊叫。



阿姨在两个人的房间里。她打开房间里藏着我的壁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妈,你在干嘛?」



阿健若无其事地说。虽然是同一个壁橱,但是阿姨把东西拿进拿出的不是藏着我的上层,而是下层。不过只要稍微动一下上层的棉被或毛巾被,就会看到我的头发或脚趾了吧。



「哦,现在在用的吸尘器怪怪的。难得想帮你们打扫房间,所以我想拿以前的旧吸尘器来用,我记得不是放在这里面吗?」



「不用了啦,我们自己的房间自己会扫,妈去看<当然可以笑了>〔注〕啦。对不对,弥生?」



弥生吓了一跳似地,圆滚滚的双眼转向阿姨,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哎呀,这样?那妈妈就乐得轻松了呢。拜托你们罗!」



阿姨说道,关上壁橱的纸门站起来,定出房间了。



弥生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阿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书包放到桌上。



弥生想要询问阿健今后要怎么处理我而开口:



「喏,哥哥,我们……」



此时,房间的纸门冷不防地打开,阿姨的脸从门缝里采了出来。



「妈,还有什么事吗?」



代替张着嘴巴僵掉的弥生,阿健问道。



「午饭已经好了。打扫吃完饭再弄,快点下来吧!」



「好,好,知道啦。」



即使阿健回答得敷衍,阿姨似乎也感到满意,她关上纸门。



弥生的僵硬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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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当然可以笑了」(笑っていいとま)是富士电视台自一九八二年开播,由塔摩利(夕モリ,在此节目用的是本名森田一义)主持的长寿综艺节目,在中午时段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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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吓我一大跳!」



此时纸门又打开了。不死心地再度出现的还是阿姨。



「干嘛吓一大跳?」



弥生弹也似地回过头来,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整个人又僵掉了。



「真可疑。算了,放你们一马。」



「妈,你又要干嘛啦?你缠人得简直跟蟑螂还是乔卡〔注〕一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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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乔卡(JOKER)为特摄电影「假面骑士」(仮面ライダー)系列的搞笑短剧「仮面车士」(ノリダー)当中登场的邪恶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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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啊……?我说啊,阿健,你最近异常地乖巧呢。棉被自己收,打扫也自己来,简直就像NHK一样。」



「你才是在说什么啊……?」



阿健难得露出诧异的模样。



「总之,你跟弥生最近感情好得奇怪,简直就像偷偷瞒着妈妈什么一样。妈只是想说这个而已。」



纸门关上了。阿健竖起耳朵,确认阿姨离开。



「……妈妈走掉了吗?」



弥生战战兢兢地问阿健。



阿健默默点头,转向弥生,对她微笑。



两个人内心玩味着阿姨最后的一句话,打开壁橱,确定我没有逃走。



吃完午餐之后,两个人回到房间,然后举行作战会议。



「哥哥,接下来要怎么办?不能一直放在这里啦……」



弥生为难地、快要哭出来地说。



但是阿健似乎已经早一步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阿健对弥生露出一种「没什么难事」的表情回答:



「我之前就在想了。弥生应该也注意到了吧?只要把五月丢进神社的石墙的洞穴里就行了。那样一来任谁都找不到,也可以让大家认为五月真的是被卷入连续绑架案里面了。」



弥生点头同意阿健提出的作战。



神社土地里的那座石墙。在我死掉之前,一面等着阿健,一面和弥生一起抬头仰望的那个像城堡基座的地方。



在那上面,有个石头被拿掉,在石墙上开了一道深井般的空间。那是个因为小孩子都把零食残渣或空袋往里面丢,变成垃圾筒的洞穴。阿健说要把我丢进那个洞里。



看样子,两个人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么做就好了。



「嗯。那,什么时候把五月搬过去呢?」



「说的也是,快一点比较好。天气这么热,不晓得五月什么时候会臭掉呢。」



我会腐烂,发臭。弥生可能是想象起那种情景,绷起了脸。



再过几个小时,我死掉之后应该就过了整整两天了。



「今天半夜去吧。明天晚上是烟火大会吧?明天晚上的话,神社到很晚应该都还有很多人。」



一年一度的烟火大会。那是村子规模的小型活动,但是应该会有将近村子人数一半的人来参加。



「弥生知道了。那今天也得早点睡觉了。得睡个午觉才行呢。」



有了计画之后,弥生似乎有些松了一口气。



看到那样的弥生,阿健好像也有些高兴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表情也像是觉得可惜。令人意外地,阿健在享受着这个状况。



昨天那个第六感异样敏锐的搜索队员,现在是否也在调查已经空了的水沟呢?然后是不足被那个没口德的搭档嘲笑了呢?阿健想着这些事,一把撕起搜索队员为他贴在脸上的绊创膏。伤口愈合,结成了痂。他把撕下来的绊创膏丢进垃圾筒,打开壁橱,准备进行跟阿姨说好的打扫。旧型吸尘器应该收在那里面。



「喏,弥生,午睡前先打扫吧!不打扫的话,会被妈妈怀疑的。」



「嗯。打扫对吧。」



「那,我也来帮忙吧!」



纸门突然打开,看见走进房间的来人,两个人吃了一惊。他们眼睛睁得老大,身体僵硬了。



「绿姐姐!」



「哟喝,今天的冰淇淋是新产品!是还没上市的商品,感谢我这个绿姐姐吧!」



绿姐姐摇晃着挂在双手上的白色塑胶袋,挺胸说道。袋子上沾着水滴。



「那我们去客厅吃吧,绿姐姐。」



阿健在背后关上壁橱的纸门,这么提议。弥生也用力点头。但是绿姐姐不赞成。



「可是,阿姨她……你们妈妈在客厅睡得很熟呢。所以我们在这里吃吧。绿姐姐免费大放送,还可以教你们暑假作业!」



弥生不安地仰望阿健。阿健一脸无奈地点点头。



「……这样,那就在这里吃吧。等一下,我拿坐垫出来。」



阿健说,打开壁橱。弥生的呼吸都快停了。阿健从我下面,壁橱的下层拉出坐垫,交给绿姐姐。他也拉出自己和弥生的份,在榻榻米房间里铺上三张坐垫。



怱地,绿姐姐仰望荧光灯。



「咦,开关上怎么没有绳子了?之前不是还在吗?」



「断掉了,用了很久了。」



「这样吗?那种绳子,一般就算小孩子挂在上面也应该不会断的啊?」



三个人坐下,拿起放在中央的冰淇淋新产品。



「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