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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第四章



1◇某童话作家



“你打算见机行事对吗?”相泽瞳在沙发上说,“还是说你觉得把访客掳走、弄伤或是杀掉,都太冒险了?”



三木正在收拾行李,打包身边所有的物品。搬来这栋屋子的时候,并没带什么东西过来,所以需要带走的,也只有极少量的衣服和书而已。不过,因为必须配合一些其它的准备,还是花了几天的时间。



“有一次我说想去外面逛逛,你不是开车带我出去吗?那时候我的样子被人看到了吧。”



至于车子的处理,瞳继续说:“就算你把车子换掉了,一样没救的。你的长相已经被人记住了,名字也是,绝对不可能逃得掉,你会在这儿被抓走的。”



相泽瞳说完,眯细了眼睛静静地露出微笑。沙发上头,没有手脚脸上带着笑的少女,宛如一尊人造玩偶。



三木没理会瞳,独自走去地下室。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再来只剩地下室。



一进地下室,便传来持永幸惠的歌声,是那首她常唱的悲伤英文歌。歌声从昏暗照明造成的黑暗深处传来,在砖墙裸露的室内缭绕,充满整个地下室。



三木开始动手将地下室角落堆积如山的砖块搬往入口阶梯的正下方,来回一点一点地搬运。



幸惠的歌声戛然而止。



“你打算做什么?”



幸惠的问话从黑暗角落传来,接着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刚才我的脚踝压着地上硬硬的石头,好痛。”



“对不起。”久本真一道了歉,然后是两人移动巨大躯体的声响。



三木告诉两人,他计划离开这栋屋子。



“喔,这样啊。”黑暗深处,真一似乎点了点头,“那,就要分开了吧。”



“什么意思?”幸惠问道。



“等一下我解释给你听。”真一回答。



走出地下室,三木往二楼相泽瞳所在的书房走去。包裹在袋子里的少女见到三木,露出非常悲伤的神情。



“我想你并没打算把我一起带走。也就是说,要不就是在这里杀了我,要不就是把我藏到别人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对吧。而你正在考虑执行后者。嗳,那答应我最后一个愿望,我想再好好看一看阳光。”



他抱起瞳,只有身体和头部的少女抱起来完全不费力,她黑亮的长发随着三木的移动柔顺摆动着。



“你被逮捕的时候,我会作证说你对我很好的。”



三木让瞳躺在窗边。



2



给潮崎看过相泽瞳的照片之后,我每天都活在与恐惧的奋战中。就算我突然被袭击也不意外,这一切原本就在我的计划里。



咖啡店的厨房里,大致的武器都有,从大菜刀到小菜刀,算一算尺寸超过五种,但这里头却没有一把是我想带在身上的。要是每天藏把菜刀在衣服里,想也知道很不方便,而且要是突然被他从后面架住,我也没自信能拔出菜刀刺他。



最后,我决定借用一把在柜子最里面找到的水果刀,那是一把折叠式的小刀,也不知道实际派不派得上用场,但我需要一把让自己安心的刀子。



我留了信给砂织跟舅舅。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应该会查看我的行李吧,等他们看了这封信,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到枫町来,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



如果我真的消失,警方势必会采取行动,于是我也在信里写下潮崎的事。只要他袭击我,就代表了我的胜利。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我都先确认自己还活着。外出走在路上、或是自己一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留心四周的动静。心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即使一丁点奇怪声响,都几乎让我大叫出声。



不过,潮崎并没来找我。而且不只这样,他也不再出现在“忧郁森林”了。



所有的事情,都有个所谓最终的到达点,但那是不是个幸福的结局却很难讲。



我给潮崎看过照片之后,这是第三天。



而这也成了我与这个事件纠葛的最后一天。



那天早上非常冷,在被窝里醒来的时候,手脚都是冰的,脚趾尖甚至微微发麻。我在棉被里缩起身子用手包住脚掌,等脚渐渐变暖。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做的时候心里非常安详,对我来说真是极为珍贵的一段时间。



这时,我的心跳突然悄悄地加速。我睁开眼睛,一股预感窜过全身,虽然隐约而模糊,却是关于这个事件的预感。事件一定会有结束的一天,而到时候,应该也是像今天这种寒冷的天气吧。不知为什么,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



想到和弥,想起相泽瞳,我爬出了被窝。



“明明都四月了……”



舅舅嘟囔着,一边发抖一边套上皱巴巴的运动外套出门上班了。送舅舅出门后,我和砂织也准备到咖啡店去。



两人一道走在路上,我一直担心万一潮崎突然出现怎么办,这么一来,就会牵连到无辜的砂织了,而且其实,前两天我都尽量不和砂织一起行动。



可是,等了三天潮崎都毫无动静,我的种种疑虑也逐渐变淡,虽然仍挂心早上那个预感,不过,只是走在一起应该没问题吧。



“春假也快结束了呀。”砂织对我说。



她的呼吸化成纯白的雾,鼻子也红通通的,不停吸着鼻子。



“新学期好像是后天开始。”



“那菜深就是准考生了。”



我会出席开学典礼吗?我并不想事情没解决就这样回家去。



“可是我还想再多待一阵子。”



砂织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咖啡店里有一台大型暖炉,我大剌剌地坐过去离暖炉最近的座位,重读《眼的记忆》。时针指向正午的位置,店里却依然没有半个客人。



砂织是在快中午的时候离开咖啡店的。当时我正想着潮崎的事,她脱下围裙,过来暖炉前对我说:



“我去一下京子小姐家马上回来,帮我跟店长说一声。”



我点了点头,当时木村在厨房里。砂织外出后,我转告了木村。



“可是今天不是送货的日子啊。”木村抚着嘴上的胡子说。



潮崎平常总是在下午一点踏进“忧郁森林”,但是都过了一点,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我的心情交缠着安心与不安,非常复杂。



真的很恐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说不定他早已经逃走了呢?



愈往那方向想,愈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



“少了一个常客呀,那家伙到底怎么了?”



察觉潮崎不再出现,木村惋惜地说,语气里还带着一些担心。



“也没听他说要外出旅行吧。“住田衔着吸管搭腔说,他面前那杯柳橙汁已经喝到只剩冰块了。



住田在砂织离开咖啡店后一个小时左右突然出现,不用说当然是来堵砂织的,所以听到砂织不在,就成了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继续思考潮崎可能已经逃跑的猜测。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屋子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先湮灭所有证据再离开吗?而所谓的证据,又是指什么?是用来软禁相泽瞳的道具吗?



首先是衣服,瞳所穿的衣服。我在潮崎家曾经见过女性的服装,不过,在和弥左眼看到的瞳却是没有手脚的,身子只装在布袋里。这样的瞳,应该是没办法帮她穿上一般的衣服。



说不定我在那间屋子里看到的服装,是相泽瞳被诱拐时穿在身上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软禁还有一样必需品,那就是场所。如果潮崎先湮灭所有证据才离开,那么那间地下室也被除去了吗?地下室的窗户在两个月前已经用砖砌花坛堵住了,接着只要将地下室的入口封住,谁也不会察觉那间地下室的存在。



其它还有什么会成为证据的东西呢?还有什么是万一被发现,就能够直指自己正是凶嫌的东西?



我突地站了起来,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气愤,紧接着一股恐惧涌上。我竟然遗漏了那个最重要、万万不能被发现的东西!



相泽瞳,最大的证据。要是她还活着,而且被救出来的话,对潮崎来说将是最致命的。那么,潮崎会怎么做呢?



带着她逃走?还是只好让她永远开不了口?



我惊觉必须立刻前往潮崎家。



“快去把车开出来!”



“啊?要上哪去?”住田见我一脸焦急的模样,弄得他也莫名其妙地紧张。



“别管了,快点起来!”我拼命扯住田的毛衣袖子,硬是拉他站了起来,“上车再告诉你!”



木村在吧台里,一脸好笑地望着我和住田。



“你就送她去吧。”



木村对住田下了指示,语气则是优哉悠哉的。虽然反而刺激了我的焦躁,还是很感谢他帮我说话。



终于站起身的住田伸了个懒腰,我从身后一路推着他出了咖啡店。我们还没付账,不过不能浪费时间了,之后再付就好。



外面应该很冷,但因为内心非常激动,我几乎不觉得寒冷。



我一看到住田停在咖啡店外的轻自动车,立刻打开车门坐进了前座。



“你先冷静一下。”住田坐在驾驶座,试着让我平静下来,“你看你这样拉,袖子都拉坏了。”



“对不起。”我深呼吸了一下,“可是真的很急。住田,快点载我去潮崎家。”



住田惊讶地张大了嘴。



“为什么?”



“你先开车,路上我再告诉你。求求你快开车。”



住田于是默默发动引擎,车子离开“忧郁森林”的停车场,往潮崎家驶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理由了吧?为什么我们要去潮崎家?”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相泽瞳的事情,是不是不应该把住田也牵连进来?我稍微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



但,我决定把潮崎可能诱拐了少女的事情告诉住田。



“我希望你冷静地听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可怕的表情,已经没什么事会吓到我了。”



“认真听我说。”



“……嗯。”



住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凝视车子前方,我突然觉得好安心,比起一个人单枪匹马,还是拉他作陪好多了。



我把相泽瞳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有,潮崎那栋蓝砖屋有一间地下室,据我的推测相泽瞳就是被藏在那里面。不过我没提潮崎害死和弥的事,还要解释我移植眼球的事,故事就太长了。



“三天前,我拿了报纸剪报给潮崎看,那上面有相泽瞳的照片……”



我跟住田说,我一直在等潮崎现身突袭我,不过直到刚刚我才猛然惊觉,他很可能已经封住相泽瞳的口,自己逃掉了。



住田一直严肃地听我说话。



“但是,那个潮崎会……”他铁青着脸,幽幽地说,“简直难以相信……”



“请你相信我!”



“可是……”



车子驶进蜿蜒的山路往潮崎家前进,路面是上坡,两旁杉树林夹道,我们通过了和弥出车祸的地点。



“好。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进去,住田你留在车子里。潮崎很有可能还在屋子里,一定很危险,我自己进去。如果我没出来,住田你就去帮我报警。”



我决定了。虽然很害怕,但我不想强迫他。



“很危险吗?”



“应该吧……不过我有带武器喔。一把水果刀。”



住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但是,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听到住田这么说,我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



车子转过弯道,经过通往京子家的岔路。



车窗外抬头可见的斜坡开始进入寒冷杉树林和低矮枯木交错的地带,严寒仿佛封住一切的生命。完全不见任何活的生物,所有树木仿佛都由石头雕刻而成。



低沉的乌云遮住太阳,四下完全笼罩在阴郁的灰暗中。



终于看到斜坡那头的蓝砖屋了,一股恶寒爬上我的脊背。



“不要开进院子。我们把车停外面,用走的进去。”我提议说。



“为什么?”



“如果潮崎还在家,说不定会被他发现。”



打开屋子大门之前,我想再绕一圈看一下屋子四周。



住田的车子在倾斜的道路上行驶着。我闭上眼睛,赶走袭来的恐惧。我全身不停地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我环起双臂紧抱自己的身体忍耐着。



和弥为了救出相泽瞳而接近这栋屋子的时候,是强忍着多大的恐惧啊。



请给我勇气。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我们在离屋子大门稍远的路旁。



“准备好了吗?”住田铁青着脸说。



我点点头,走下了车。



3



两座几乎和我一样高的石柱,立在潮崎家庭院入口两侧,生锈的铁门一径敞开,我和住田稍稍低下头穿过了大门。



走过两旁长满植物的细长小径,我们来到蓝砖屋面前。这栋屋子只有两层楼,随便都找得到比这高的建筑物,然而我却不由得觉得它大得足以覆盖整个天空,三角形的屋顶笔直刺进低沉的乌云。



我联想到孕育暗黑的巨大魔物。一直望着这栋屋子,内心最底层仓皇不安的部分颤动着被引了出来。不管是多么地幸福、多么地凛然,站到这栋屋子面前,都将醒悟到自己终究只是一介孤独的人类。



蓝色是灰暗与寂寞的颜色。蓝色的大海往下沉入,最终将会成为进入光线无法到达的深海暗黑。海面的蓝与深海的暗黑其实没两样,而在我眼前这栋屋子的蓝,正冷冽而透澈地诉说着这个真相。



虽然还是大白天,太阳被云遮蔽,四下一片昏暗,室内应该需要开灯了吧,但从屋子正面看到的每扇窗户都满溢着静谧的黑暗,完全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屋前院子有一块停车用的细石子地,停着潮崎的黑色轿车,他的车就只有这一辆。



“潮崎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我问住田。



因为紧张,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生硬。



“搞不好他把车留这里,人不知道逃哪儿去了。”住田回答。



我们稍稍压低身子躲在围绕庭院的林子里,四周安静到几乎引起耳鸣,远处偶尔传来鸟儿振翅声,成了唯一听得见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我看见屋顶停了一只乌鸦。一个黑色的小点,宛如用针尖在空间里刺开一个小洞。乌鸦警觉地环视四周,像在监视有无入侵者似的转动着黑色的头。



“住田你往右边,我抄左边。”



我决定两人朝相反方向分头调查屋子外围。



“要是有什么状况,你就叫我喔。”



他神情紧张地吩咐我之后,便藏进林子里开始朝屋子移动。而我则在环绕庭院的森林中,朝屋子左侧前进。



和住田分头行动之后,我突然不安了起来。虽然他一点也算不上可靠,细瘦的肩背跟手臂甚至给人纤弱的印象,即使如此,我发现只要有人陪在身边,精神上便能安定不少。



蓝色的砖墙笔直耸立于地面,每接近一步,全身都感受到它那股压迫感。终于抵达屋侧,我仰头透过枯枝间隙往上看,视野大半的天空都被墙给遮住了。



静静地一直凝望这面墙,我的眼睛终于无法聚焦,几乎晕眩。整面规则排列、往上堆栈的砖头深深埋进我的脑中,从墙的另一侧传来人类的惨叫、尖叫、苦闷的呜咽。



我叹了口气,不安的情绪随之袭来。我用手撑住树干,闭起眼睛平复情绪。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极度渴望氧气。



我全身都感受到眼前的森林与这栋屋子的气息,刺骨的寒冷空气拂过我的双颊,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肌肤,默默承受着寒冷与孤独。



和弥也承受过这些吗?当他为了救出相泽瞳而前来屋子四周调查的时候,是否也感受着这股恐惧?



在他发现了相泽瞳,并企图破窗而入的前一天,是否也像我这样进行了调查?我想应该是吧,所以他才会藏了工具在口袋里,想必是要拿来打破窗户的。



而我现在正在做和他相同的事情。我继承了他的心意,重整之后再次演出这出拯救相泽瞳的戏码。



调整好呼吸,我睁开眼睛。



我闭眼凝视的时间大概只有十秒而已,但这短短的时间已足以让我重新鼓起些许勇气踏出脚步。



我走出树林,把身子贴上屋子外墙,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沿着墙壁慢慢移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我的接近,我听见屋顶上那只黑鸟振翅飞入空中。



4◇某童话作家



三木在书房里,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剩封住地下室,然后离开这里。这栋屋子应该会托朋友转手给他人吧。



书桌、椅子、时钟和窗帘都留着,屋子几乎恢复到三木刚搬进来时的状态,消失无踪的只有三木带进来的东西。



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打开书桌抽屉,拿出收在里面的东西,望了好一会儿。这是不久前来调查屋子四周的访客遗落的东西。



那时候,他似乎听见外头传来鸟儿振翅的声音。



平常他是不会注意这些的。但是,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的现在,那个声音特别令他心烦气躁。



他将一直收在抽屉里的那样东西放进口袋。



从书房窗户望了望外头,没有异样。



出了房间,走在二楼的走廊。由于一楼天花板是挑高到二楼顶,从二楼便能眺望一楼走廊。环绕天花板下方是一个L型的走廊,尽头是一扇窗户。



三木走近那扇窗户,把脸贴近玻璃。那儿是屋子的南侧,因为他不能弄出声响,所以无法打开窗户,因此也无法探看窗户的正下方。



但是,虽然只有一瞬间,窗子下方视线勉强没被挡住的地方,他瞄到了一个人的肩膀,那人正往屋子后方移动。



三木之前就知道这名访客的存在了,恐怕这个人现在正把身子紧贴砖墙,沿着屋子的侧面移动进行调查吧。



三木开始行动。他静静地下了楼梯。



楼梯下方放着一个袋子,里头装了砖块和砌墙用的灰泥,是他一点一点从地下室搬出来的。



三木是在偶然间取得这支铁锤的。打算封掉地下室的时候,他发现楼梯下方一直放着一个工具箱,或许是之前的人为了不时之需而准备的,而这支铁锤就在工具箱里。榔头的部分已经锈掉大半了,不过铁块够重,拿来破坏东西应该很足够。



三木握紧铁锤的木柄,朝访客的方向走去。



5



我贴着屋子外墙前进。我想,紧贴住墙壁的话,从二楼窗户应该是看不到我的。我把肩膀和手掌贴着砖墙慢慢移动身子。墙壁很冷、很干燥。我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轻抚过一块接一块的长方砖消失无踪。



这栋屋子的形状并非单纯方方正正的四角箱子,屋内房间突出的部分造成屋子的外墙有棱有角。每到转角的地方,我都屏住气息,深怕眼前突然冒出潮崎的身影。



我小心翼翼探视每扇窗户,但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拉上了窗帘。看样子潮崎果然已经不在了,整栋屋子散发出无人居住的屋子特有的空虚气息。



屋子的侧面有好几个砖砌的花坛,里面几乎什么也没种,只有一些已经枯成浅褐色的杂草。几根细长、已经干掉的木棒还插在花坛里,显示花坛里曾经种过小树,但现在只剩树叶落尽、毫无生气的树干。



西南侧的角落是与左眼记忆里最相似的地点,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这里应该就是和弥来到的位置了。



再次站在这个地点,但是,还是不见和弥当时发现的地下室窗户。墙与地面想接的地方并没有窗户,而是一座花坛。



我试着挖了一下花坛里的土,土壤冻得硬邦邦的,手指挖不大进去,坛座又是用砖块填灰泥砌成,移也移不开。



花坛应该是在这两个月内赶工做好的,说不定有什么不牢固的地方,但我光用肉眼并无法找出破绽。



我决定放弃,还是不要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比较好。



绕到屋子后方,那儿有一个仓库,是我上次来也看到过的,应该是这栋屋子刚盖好的时候就有了吧。外部搭盖的木板看起来很旧,都开始腐蛀了,上头原有的白色油漆也已剥落,留下许多雨水渗入的痕迹。



搭盖的木板多处破损,仓库漆黑的内部若隐若现。我拉了拉门想确认仓库里面,门却拉不开,我再使劲一拉才开了门,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我注意到那一扇窗户,就是在那个时候。



在仓库旁边,视线稍微往上看的外墙上有一个四边形的凹陷处,那儿的窗帘似乎没拉上。不过并不是没装窗帘,而是拉好固定在窗户两侧。如果是从那个窗户,一定就能够看清楚屋里的状况了。



我张望四周,确认四下无人。



窗户的位置有点高,可能因为屋子盖在山坡上的关系,所以即使在屋内位于同楼层的窗户,从屋外看,有的还是有高度落差。



我打算攀着仓库够上那扇窗,再透过那扇窗观察屋内。我先用脚尖踩住仓库侧面木板的缝隙,双手勾住窗缘后,把身体整个往上抬拉。



我的鼻尖刚好抬至窗台下缘一带。



于是我望向窗内。



6◇某童话作家



三木走出玄关,贴着屋子外墙移动。刚才在二楼隐约瞄到的人影,似乎往屋子的南侧走去,三木正好追随他的脚步。



三木思索着这些访客,之前也有其它访客来过,他们都不知从何嗅出三木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其实对于自己的罪行,三木并没特别掩饰得多周到。



把一位跟自己问路的女性,完全没来由地推下断崖。连自己第一次下手杀人都是这样。后来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也没想过要是被抓到会吃上刑罚。即使受刑也无所谓吧,他想。



不过,如果逃得掉的话,就逃。如果封得住这些访客的嘴,就封。



三木紧紧握住铁锤,静静地走着,终于在绕过数个壁面转角之后,他停下脚步。



这次的访客就在那儿,在转角另一侧隐约可见那人的衣服。



而那名访客似乎还没察觉自己已经被屋主发现。三木继续藏在墙角这头,屏住气息。



每次都是这样。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名访客了。



搬来这之前,上次住的地方也是一样。三木想起了那时候的事。那时的访客是一名家庭主妇,她见到在外头走动的三木,一脸看到可疑人物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三木完全不和邻居来往,所以特别显得诡异。住那里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埋了两个人在山里面,三木也想过该不会是东窗事发怀疑到他头上来吧。他大可杀了那个家庭主妇的,不过他没这么做。如果她突然失踪,她的家人应该会引发一阵大骚动。最后,他决定在关键证据被发现之前搬离那个地方,这样简单多了。



于是,三木来到了枫町。



他的头与肩膀紧紧贴着砖墙,再次确认访客的身影。



那个人呼着白雾,把脸凑近窗户想窥视屋里的动静。



三木在记忆中搜索着,从那扇窗户可以看见屋里的什么。他马上想起来那里摆着什么东西。



然后,他很确定是该搬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相泽瞳说,她想看看外面的光线。



如果少女不曾这么说,可能他就没必要封住这名访客的口。因为三木只剩把地下室封住之后撤离这栋屋子而已。



那扇窗的深处,应该看得到瞳。刚刚三木的这双手才把她抱过去平放在那儿的。



访客应该是看见了。耳边传来访客强压着还是低声发出的惊呼。



7



看进去窗户那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个书架,上面摆了成排厚厚的书籍,应该是画册吧。书架旁边地上,立放着好几幅画,潮崎应该是把这个房间当仓库使用。



该说是安心还是困惑,我爬下了仓库。潮崎好像真的已经离开这栋屋子了。



突然间,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我差点没大叫出来。等我弄清楚原来是住田,全身都快虚脱了。



“发现什么了吗?”住田问。



我摇摇头。



我们决定进屋去。



我们试着打开玄关,但前门锁住了。不过住田刚才调查的北侧有一个后门,那里没上锁,一转门把,门就静静地开了。



屋里非常暗,阴霾的天空再加上位于日照不足的北侧,能见度相当差。我很犹豫要不要打开电灯,因为要是潮崎还在屋子里就糟了,然而住田却想也没想,啪地开了灯。



“没问题的啦,这里肯定没半个人。”



“还是谨慎点好。”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觉得有人陪在身边真是打了一针强心剂。



后门通往厨房。



微弱的电灯照明下,厨房摆着旧冰箱和餐具橱柜,静寂中,只听见冰箱发出的细微马达声。



流理台里没有任何厨余,看不出最近有开伙的迹象。但与其说是清理得很干净,倒不如说是没人使用过的感觉。



我们打开每个房间确认,全都不见半个人影。



有一间像是当画室使用的房间,里面有一幅画到一半的画,画的是这栋屋子的庭院。沾到许多颜料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玻璃杯,里面插着几枝画笔。



那件潮崎说是他妻子的衣服,也原封不动地放在这里。半透明的收纳箱里收着许多女性的衣物,全都折得整整齐齐的。



这些衣服对相泽瞳来说太大件了,而且都是些成年女性的衣服。



看过空荡荡的浴室后,住田对我说:“没人在嘛。”



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丝的紧张,不仅如此,住田似乎开始怀疑相泽瞳是不是真的被软禁起来,以及潮崎就是凶手这件事。虽然他没明说,但他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了。



我们走在昏暗的走廊上,继续探访还没打开的房间。地下室的入口应该就在屋内某处,我却完全找不到像是入口的门。



“菜深,我们回去吧。你刚说的那些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住田站在走廊正中央说。



我好难过,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我却完全无法反驳,心中满是困惑。



“可是,二楼还没看啊。”



“我不去。”他手叉腰上,不打算移动他的脚了。



于是我一个人上了楼梯。楼梯上方是挑高的天花板,环绕周围的是二楼的走廊,走廊上并列着好几扇门。



其中一间很像是潮崎的寝室,另一间房里则放着老旧的木制书桌。



站在摆了书桌的房间里,我开始感到不安。不管我怎么找,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刚才,住田开始怀疑我的时候,我是生气的,但一方面我也觉得他会这么想一点也不意外。



一间又一间检查每个房间,原本对这栋屋子所持有的恐惧已渐渐淡去。从外观看这栋屋子,就像是一个内藏怪物的大魔窟,但看到潮崎画的一幅在草原上奔跑的小狗、安置在客厅里的电视、贴了卷标贴纸的录像带等等物品,这股无以名状的恐惧已层层褪去。



为什么没有通往地下室的入口?为什么找不出任何证据?我困惑不已,在房里来回踱步。



无意间,我的视线停在窗户上。要不是这扇窗的窗帘是开着的,我可能就不会发现那栋建筑物的存在了。



窗外是一片森林,然后稍微过去一些的山坡上,矗立着另一栋外观跟潮崎家非常相近的建筑物。



这两栋屋子应该是用相同的砖块盖成,连屋顶的造型也一样,只不过,墙壁的颜色不同。潮崎的屋子是蓝砖,而对面那栋屋子则是红色的。



那里想必是京子的家了。我记得木村说过,京子也是住在砖造屋里……



位置也差不多正是那一带。我一直没过去京子家那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屋子的外观。



我的心中浮上了一种假设,那是我从未想过的。



如果,和弥打算救出相泽瞳的那天,正好戴了一副蓝色的太阳眼镜呢?



这样即使屋子的墙壁不是蓝色,映在左眼里的影像也会是蓝的了。



不,不可能,仔细回想左眼看到的影像应该不是透过太阳眼镜所见。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然而,我心里却无法完全无视这个假设,只是涌上更大的不安。



对了,和弥的记忆里有地下室的窗户,但现在这栋屋子却没有那扇窗户,有的只是一个花坛。



之前我一直认为这个花坛一定是这两个月里赶工砌起来的,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能够长出里头那些枯草吗?这两个月都是冬天,这样植物还能在空无一物的土壤里成长、而后干枯吗?比较合理的假设应该是这个花坛是在更早之前就存在了。



我呆立在二楼房间里。如果,和弥当初看到的窗户是京子家的地下室,我显然做了相当严重的误判。



我跑出房间,焦急地想立刻冲下漫长的楼梯。我把大半个身子探出环绕天花板下方的走廊扶手,望向一楼的走廊。



“住田!”



听到我的叫声,住田走了出来,一脸不解地抬头看我。



“终于放弃了吗?”



“快开车!我们去京子小姐家!”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



“等一下再告诉你为什么!”



住田一脸纳闷,不过还是立刻跑出了玄关。



我一边冲下楼梯一边思考着。



和弥当初看到的屋子并不是这里,而是另一栋砖造屋。这样的话,砂织就危险了,她今天中午说要去京子家的。



不快点不行。我一口气跃下最后的几阶阶梯。



8◇某童话作家



窗内深处,相泽瞳的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呢?三木心想。



那名访客应该已经注意到少女没有手脚了,毕竟装在布袋里蠕动着身躯的瞳实在太诡异了。



那声刻意压低的惊叫之后,旋即恢复了寂静。显然是怕被发现,所以硬生生将自己的声音压了下来。



三木朝那边踏出了脚步,就在这时,口袋里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响。



口袋里装的是车钥匙,还有一只金色的手表。就是访客上次来的时候,不小心遗落的那只手表。



虽然只是非常微弱的声响,看来却足以通报访客这边有人了。



传来访客拔腿就跑的声音。



三木从隐身的墙角走了出来。



他得追上这个人,封住他的嘴。



9



冲下楼梯,我打算朝玄关的方向跑去。住田应该正在发动车子,我得尽快坐上车才行。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发生了一件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如果当时在那个地方,我的耳朵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就不会停下脚步了吧。



我好像听见了歌声。



我在楼梯前停了下来。歌声非常小声,小声到几乎快听不见。微微颤抖的女声,歌词似乎是英文。



说不定是哪间房里的收音机还是电视传出来的,我应该别管这些,快点赶去京子家才对,但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寻歌声的源头走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等我了冷静下来终于想到。



就算戴着蓝色太阳眼镜,红色的砖墙看上去也不会是蓝色的呀,这么单纯的道理……



愈远离楼梯下方,歌声变得愈小声,我马上就找到声音的出处了。在楼梯的内侧有一个壁橱,站在壁橱前方听到的歌声是最清楚的。



唯有楼梯内侧的墙壁凹了进去,摆放着这个老旧的木制壁橱。我把耳朵贴到壁橱门上,闭上了眼。



歌声是从壁橱深处传来的。



我几乎可以确定,壁橱的后方还有东西,而这个壁橱正是为了遮掩那样东西才被摆在这里的。



我的体内窜过一股骚动,赶往京子家的事已经完全被我抛到脑后。



比处理没有放任何东西,我怀疑是为了挪动方便才刻意不摆任何东西进去。



壁橱非常轻,连我都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够把它移到旁边。搬开壁橱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墙壁,墙上有个凿开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