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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字面所述,是时间问题。基本上,他们的烦恼都是『对将来的不安』。预料『或许会比现在还惨』,导致心理失衡。所以他们需要的是『我受理这个烦恼了』这句话,不需要我解决烦恼。」



「……这就是百分百解决烦恼的真相啊。」



简单来说,沼地对谘商者做的事情是「拖延时间」。「我会帮忙解决这个烦恼,所以『静候佳音』吧」──以这种方式让委托人从「烦恼」的心理状态解放。



不是解决,是解放。



烦恼的根源,会在等候的这段时间风化,或是委托人自己觉得问题不再严重。



「俗话说,光是说出烦恼就能舒坦得多,实际上正是如此。这就是真相,是标准答案。我不用做任何事,大家也迟早会卸下负担。」



「但这样是在逃避吧?只是在逃避吧?只是让谘商者转移焦点忽视问题吧?」



「逃避有什么错?这个世上的问题,几乎都能以逃避解决吧?在逃避拖延的中,问题逐渐变得不是问题。人们就是因为想『当下』解决问题才变成劳碌命。」



「…………」



总觉得像是被她的花言巧语蒙骗……不对,实际上我应该被蒙骗吧。



…………



不对。「蒙骗」这种说法,同样是将责任推给沼地,这才叫做卑鄙。



我接受了。轻易接受她的说法。



是的,在那个时候……我当年和真正恶魔进行交易的那个时候,如果我没面对问题,只是静心忍受,没有发愤解决问题,我应该不会伤害任何人。



而且,先不计较理由或说法,沼地蜡花以「恶魔大人」的身分,倾听许多高中生的烦恼,让他们得以舒坦,这似乎是事实。



所以火炎姊妹──前火炎姊妹也无从著手处理。



标榜是正义使者、正义代言人的那对姊妹,在攻击目标具备「正确」的性质时,其实非常无力。



「……放开我。」



「嗯?」



「我要你放开我的胸部。」



「…………呵。」



还以为沼地会稍微抗拒,她却乾脆地听从我的要求。她放开我的胸部,当著我的面开阖手掌。



缓慢的动作、缓慢的笑容。



「所以神原选手,你要怎么做?」



「回去。」



沼地诧异扬眉,似乎真的感到意外。



「还以为你会再赏我一拳,没想到你意外地明理。话说在前面,我应该会再度换个名称,继续做相同的事,因为这种收藏癖好已经等同于中毒。嗯,与其说中毒,应该说剧毒。」



「我为刚才打你的行为道歉。对不起。」



「真率直。」



「你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夸奖,我也不甚理解你的想法与嗜好,但你的行径看起来不会害人陷入不幸。如果只看表面,类似一种助人行为。」



「很高兴你能理解。」



「我没理解。」



我说著远离沼地。



她不再主动靠近我。应该是因为没理由吧。



「再见啰,神原选手。久违的重逢却是这种形式,真遗憾。我很想在球场上和你重逢,但我们彼此应该都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了。现实这东西真令人烦恼。」



「……反正你的这个烦恼,也能以时间解决吧?」



「当然。」



她毫不犹豫如此回应,我没道别就转身背对她,将她独自留在补习班废墟遗址的荒原,快步离开。



其实我想用跑的,却不知为何做不到。我这么做并非为不良于行的她著想。



无论如何,我心满意足。



无条件接受高中生谘商的「恶魔大人」不是我。光是能确认这一点就足够。



……我大概一辈子都会重复这种无谓的确认工作吧。会永远受妄想束缚,认为世上所有坏事都可能是我做的。



反省到不耐烦的程度,持续怀疑自己。



这是我对当年过错的负责方式,是明确的惩罚。



这次的真凶不是我,出乎意料是我以前认识的人,而且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我依然认为在那片荒原等待我的人,很可能是「我」。



每天早上看报纸,看到昨天落网的罪犯姓名时,我会试著把这些素味平生的人,和我自己重合。



我重复著这种行为。而且一辈子永远重复。



……还是说,这也是时间能解决的问题?总有一天,我也能和正常人一样,在看报纸的时候过目即忘,把各种传闻当成耳边风?



入夜时,我不用以胶带捆绑左手就能安眠的日子,真的会来临吗?



我不这么认为。



甚于这层意义,我和饰演「恶魔大人」,近三年来持续饰演类似角色的沼地没有两样。那个家伙因为脚伤而断送选手生涯,宣称藉由「搜集别人的不幸事迹」缓和内心的打击,但要是依照她的理论,她自己的这个「烦恼」肯定也能以时间解决,用不著搜集这些不幸事迹。



还是说,三年不足以解决?



对她来说,这也是一辈子永远持续的烦恼?



「……总之,一点都不重要。」



昔日劲敌做出莫名其妙的行径,令我有种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即使如此,也不代表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虽说是劲敌,但我们的交情不深,要不是以这种方式见面,我们即使在镇上擦身而过,也不会察觉彼此。



即使如此,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应该会当场追究她的所作所为吧。



还是说……



我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决定寄手机邮件给阿良良木学长。要是说明详细经过,他可能会真的介入这件事,所以我当然不提重点,只讲概要。



『老朋友(女生)摸了我的胸部。』



阿良良木学长平常不是立刻回信的人,但他只有这次立刻回信。



『算我一份!』



「…………」



我微微一笑,关闭手机电源。



010



我在冗长述说前而那件事之后讲这种话,等于完全搞砸至今的气氛,不过这种小插曲对我来说并不稀奇,很常见。



颇知名的传闻引起我的注意,我开始担心并且出动,发现自己的犯罪妄想只是妄想。正如前述,我从去年就反覆做这种事。



反覆、反覆、反覆,永无止尽。



不对,只是这种症状从去年开始恶化,使我变得会付诸行动,正确来说,我这种想法是从小学时代──从我首度和恶魔签约的那时候,一直反覆至今。



如同我认为补习班倒闭是我害的。



跟踪阿良良木学长的行径也大同小异,我自己都觉得堪称病态,反过来说,这种异常行径也是神原骏河熟悉的例行公事。我从极端的角度并非不能如此断言。



肯定能断言。



只要习惯,异常也是日常,异常就是日常。



再怎么奇特的行径,也是打造日常的重要行为。



因此,我在荒原和沼地蜡花重逢,即使当然令我感到意外──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旧识、国中时代的劲敌,却忽然出现在眼前,即使令我受到相当强烈的震撼,却只是吓一跳而已。



退休的选手将被遗忘。我见到她之前都不记得她,她应该也是见到我才想起来。



时光的流动真是不可思议,人的缘分真是奇妙。我只抱持这种稀松平常的感想,只要是看过古典小说的人,都可以抱持这种感想,不值得刻意写下来当成亲身经历。



每天都充满那种程度的惊奇。



说我变得冷感也没错,但这是毫不虚假的真心话,所以无可奈何。到头来,正如沼地所说,我只能以直来直往的方式看待事物,要是我面对所有事件,都像是面对阿良良木学长或战场原学姊那样感同身受,我的身体会撑不住。应该说心理会撑不住。



在阿良良木学长眼中,我应该是个横冲直撞的热血汉子,但是在他人眼中,我可能是冷酷无情的人。



至于在我眼中,我是……不,这件事别在这里说。这样聊下去很危险。



无论如何,我和沼地蜡花的重逢,对我来说仅止于此,即使我在玩传闻中现正流行的推特,这也是无须留言就带过的小事。



无须说出来。



本应如此。



既然我说「本应如此」,当然代表实际上并非如此。是的,实际上,我后来对沼地蜡花这个国中时代劲敌的姓名难以忘怀。



难以忘怀?



既然我下意识地使用这种字眼,或许代表我内心某处很想忘记她……总之,隔天发生了一件事。



升上高三的第二天,新学期新生活的第二天早晨,我在一如往常的时间醒来。



「面有难色地思考,看起来似乎充满智慧,但这是误解。并不是只要思考就是好事。什么都没想,悠哉过生活的家伙,更能够取得天下。烦恼只是浪费时间,有时间思考不如行动。忘掉烦恼吧,不要悔不当初。」



母亲今天在梦里说了这番话。母亲确实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但好久没有连续两天出现了。我思考著这种事起身。



起身时,以胶带固定在柱子上的左手拉住我。



「……唔~」



我恍恍惚惚地撕胶带,意识越撕越清晰。我不禁心想,这个拆箱作业就像是我的收音机体操。



总之,我一如往常醒来。



我以为一如往常。



就在这时候,我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之中,发现指甲剪──昨天我拚命找也找不到的那把指甲剪。



不对,回想起来,我并没有找到拚命的程度,不过找东西的时候,总是在需要的时候老是找不到,并且像这样在放弃的时候找到。



我撕光胶带,就这么解开左手的绷带。没在找到指甲剪时赶快剪指甲,到时又会找不到。何况昨天被扇学弟妨碍,我想在便利商店买新指甲剪的计画也没执行。



总之,既然像这样找到,我有种赚到的感觉。改天拿这笔省下的钱请扇学弟喝饮料吧。不对,太宠这个嚣张的学弟不太好。我思考著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剪起左手的指甲。



拇指、食指、中指。



剪到这里──剪到剩下无名指与小指的阶段,我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



不对,后知后觉也该有个限度。



但也在所难免。



因为这才是理所当然,原本该有的样子。反倒是直到昨天的样子有问题,是再怎么习惯也不自然的样子。所以我经过不少时间才发现也在所难免。



是的。



我解开绷带见光的左手,不是猴掌,不是恶魔之手。



而是恢复为原本的人类左手。



011



我一瞬间以为还在做梦,或是做了「从梦中醒来」的梦,但是并非如此。



何况「这该不会是梦吧?」这种想法只是漫画作风,我不是爱做梦的少女,不会在这时候捏自己脸颊。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得不再度倒抽一口气,以无法置信的心情,注视我光滑细长的左手。



不是动物的手,是人类的手。



「怀疑自己的眼睛」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由得脱光衣服,以房间角落的穿衣镜照自己的裸体。即使透过镜子,即使摆任何姿势,依然一样。



映在镜子里的「右手」,是人类的手。



是我所怀念,甚至遗忘的手。



……仔细想想,我完全不需要全裸,但这就代表我现在多么混乱。



在所难免。



从去年五月起,外型总是「动物之手」的这条手臂──逼我从国中未曾中断的篮球运动退休的这条手臂,居然如此唐突、意外、忽然就恢复原状,我实在无法相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啦,我当然很高兴。



我没有一天不希望自己的手臂恢复原状。即使在内心强调这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即使讲得好像洒脱接受这件事,我在更衣或洗澡时,每次看到裸露的动物手臂,依然会悲从中来。



以绷带隐藏手臂,是为了避免被他人看见,更为了避免被我看见。



因此我即使在房里独处,即使在晚上睡觉,也尽可能不解开绷带。



所以,我不可能不高兴。



不过,我内心困惑的比例,远胜过喜悦。



为什么?



我的左手为什么……得以解放?



就在今天这一天,突如其来?毫无预警?



这么说来,忍野先生说过,这真的是时间会解决的问题。那位专家告诉我,恶魔将在我二十岁时解放这条手臂。



只是时期出了一些误差?只是提早了两年?



还算是误差范围?



「…………」



不过,真的有这种称心如意的事吗?犯下那种过错的我,真的能接受此等幸运?



……不,还有一种可能性。令我不忍正视的凄惨可能性。



到头来,我的左手之所以化为「猴掌」,是因为我向恶魔许愿。我希望「阿良良木学长消失算了」,打从心底憎恨那个人。



这份憎恨以简洁易懂的方式具体化,就是那条「恶魔之手」。所以,正因为这个愿望没实现,以不上不下的方式作结,所以我的手一直是恶魔之手。



既然这条手臂恢复原状……难道阿良良木学长出事了?



去年的那一天,我当时许下的负面愿望──天理不容的愿望,难道在某处实现?



不愿想像的这种可能性掠过脑海,刚掠过脑海,我就朝著充电座的手机伸手。



昨天我关机之后就扔著不管,如今我慌张地开机。由于要晨跑二十公里,我比普通高中生早起许多,所以现在时间与其说是早晨更像是拂晓,但现在不能说这种话。我得立刻联络阿良良木学长。



我打开通讯录,花时间寻找阿良良木学长的名字时,手机收到新邮件。



新邮件。



是阿良良木学长寄的邮件。



我原本以为时机真巧,但却不是如此,看来是我关机时寄到伺服器的邮件,在开机的现在才寄达。



『刚才的邮件是开玩笑的。为什么没回信?难道生气了?没生气吧?不过真的很抱歉,我没那个意思,请让我赎罪。』



…………



好弱!



既然事后得道歉,一开始就不应该寄那种胡来的邮件。



唔~至少就这封邮件看来,阿良良木学长的人身安全没什么大碍……



阿良良木学长也可能在寄这封邮件之后发生惨事,但看来不用急著打电话给他。



应该说,我不想打。



如果要生气,就得现在生气。



真是的……



不过,假设阿良良木学长没发生任何状况,这条手臂为何恢复原状?



不可思议……比起喜悦,困惑的心情果然比较强烈。



老实说,我甚至觉得恶心。



总是在光明与黑暗两侧束缚我,如同锁链的这条左手忽然解放,坦白说很恶心。



居然无缘无故就发生这种事。



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记得这是忍野先生的说法?



这是时间会解决的问题。



真的仅止于此?这样解释就好?



我不用硬是烦恼,不用无谓思索,只要正常地感到高兴,手舞足蹈就好?



但我依然思索。



我回想起来的,是伫立在荒原的少女。



昔日的劲敌──沼地蜡花。



012



虽说如此,我并不是顺势推断她以「恶魔大人」的身分,漂亮地、灵验地解决我的烦恼。



不可能有这种事。



到头来,那个家伙只是倾听烦恼,没有协助解决烦恼,何况我始终只是去见她,甚至没亲口和她商量烦恼。



没什么灵不灵验的问题。



沼地始终认为我的左手,是在练习时发生意外的后果。



既然不晓得是否在烦恼,就不可能解决这个烦恼。明明没说出口,哪可能舒坦?



清楚知道我左手实情的人,只有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姊与忍野先生。



此外,顶多就是羽川学姊与……扇学弟?就这几个人。



连同班的日伞都不晓得。



沼地无从得知。



万一沼地知道,她同样做不了任何事。那个不幸搜集家,听到我「炫耀不幸」或许会开心(同样是篮球选手的她,也可能因为我的谎言坏了心情),但不可能为我处理这个烦恼。



我明白这个道理。



即使如此,即使考量到这一点,我回想起来的人,看到恢复原状的左手时回想起来的人,依然是她。



褐发、身穿运动服,动作缓慢的那个女生。



「总之,这下该怎么办……」



我察觉自己一直全裸,连忙穿上衣服。在房里全裸被奶奶目击的往事,依然成为我的心理创伤挥之不去。



在这种时候,我也依照例行公事,先穿上慢跑服准备晨跑。



曲线毕露的慢跑服。



穿上这套衣服,就能绷紧精神。在感到解放的同时绷紧精神。



留得相当长的头发扎成马尾,最后重新以绷带包裹左手。既然外型恢复为人类手臂,我就没理由包绷带隐藏,但我以「受伤」为由,左手将近一年都包著绷带,所以也不能忽然解开绷带外出。



手臂轮廓改变,但这部分无从隐瞒。我包完绷带才发现,我解开绷带原本是为了剪指甲,但我根本没剪完。可惜为时已晚。



好像《幽游白书》使用忌咒带法的飞影。



我在这种时候也在想这种无谓的事,使我质疑自己果然是个笨蛋,然后认为自己应该是个笨蛋。



沼地说,率直的打球风格是我的弱点,既然这样,我应该是率直的笨蛋。



无药可救的小丑。



阿良良木学长罹患了随时都忍不住讲话搞笑的病,我在这方面和他大同小异、平分秋色。



我穿上慢跑鞋,来到依然冰冷、阴暗的户外跑步,逐渐加速。



「唔哇……」



很不平衡。



不对,原本这才是左右对称的正确平衡,但身体左侧忽然变轻,所以跑步速度越快,身体越容易倾斜摔倒。



我真的摔倒了。



我过弯时没过好,「咚」的一声……不对,不能以这种可爱的拟声字形容,应该是以「咕唰!」这种感觉,身体左半边狠狠摔在柏油路面。



好痛,超痛的,真的是剧痛。



我想维持平衡,然后失败。



要是左手撑住地面,应该能减轻创伤,但我没能好好控制大小稍微变化(复原)的这条手臂,导致反射神经无功而返。



「好痛……痛死了……」



仔细一看,绷带用力摩擦地面而破损,好不容易刚恢复原形的左手破皮流血。我已经很久没在晨跑时跌倒,像这样擦伤也很稀奇。



感觉像是刚换机种的全新手机,在到手当天摔到地上留下明显刮痕。换句话说,我也因而真正感受到这是自己的手臂。



这是我的手臂。



血液传达得到、神经传达得到、意识传达得到。



我的左手臂。



持续打篮球,扶持我至今的左手臂。



「好痛……哈哈,好痛,好痛……啊哈哈哈……」



我就这么摔倒在地爬不起来,抱住疼痛的左手、抱住全身,维持这样的姿势笑出声,但个中原因不只是因为我有点被虐属性。



因为,我在哭。



抱著复原的左手,不明就里地落泪。



「啊哈哈哈,哈哈……好痛,好痛……哈哈,好痛……好痛,好痛……」



好开心。



我这么说。



啊啊,我不行了。



说什么困惑先于喜悦,说什么恶心胜于开心,这种修辞说法只是在耍帅。



理由一点都不重要。



我感到喜悦。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