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话 今日子小姐的推荐(2 / 2)




虽然早早就在剥井小弟那里出了状况,后来也逐渐习惯依序走访素未谋面的未来画家……此时,我和今日子小姐发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说到这,虽然时间顺序有些颠倒,还是说明一下。即使今日子小姐并没有吿诉我在查访工房庄时为何不从底层往上爬,而选择了从顶楼由上往下走访全户的理由,但我很快就自己想通了。而且一旦想通,就会觉得这根本理所当然,接着再次体认到自己的驽钝。



如果要一一造访住在这种高楼大厦里的住户,搭电梯是非常没效率的。



虽说原本见到有刚结束维修保养的电梯可搭,不用气喘如牛地上下楼梯而感到一阵庆幸……但如果只为了上下一层楼就要搭一次电梯的话,老实说是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更不用说这栋大楼根本只有一部电梯了,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哪有时间慢慢等电梯。



这样的话,如果问我是要由下往上、还是由上往下攻克这栋工房庄,等于是在问要一层一层地爬楼梯上楼,最后再搭电梯一口气回地下室——还是一开始就先搭电梯到顶楼,再一层一层地走楼梯下楼?考虑到体力的消耗,正常人当然会选走下楼而非爬上楼吧。



不过由于选择从顶楼依序往下问话,才会一下就出师不利地遇到住在高楼层的剥井小弟……但迟早都是要遇到他,其实也没差。只是即使在每层楼拨出时间休息片刻,要从下往上爬完三十二层楼的楼梯也还是太辛苦。所以,今日子小姐会先搭电梯直达顶楼,可说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虽说途中也可以搭乘刚好停在该层楼的电梯,但是今日子小姐就连每次都要确认电梯停在哪层楼的时间也不想浪费,所以才没这么做。



因此当我们充分利用逃生梯拜访完工房庄所有住户后,也等于把除了屋顶以外,整栋建筑物的内部全都看过了一遍。如果要问我的意见,就曾经身为保全业从业人员的观点,我觉得这栋大楼在防盗设计上有些奇怪的地方。



昨天应和久井老翁之邀来这栋大楼的时候,我看到安装在自动门附近的监视器,就以为该有的防盗措施似乎都有,可是当我实际进到大楼里,才发现天花板上完全没有设置这一类的监控设备。



以现代化社区大楼而言,我必须说这警觉性实在太低落了——若先让我看到这个状况,才说在完成最后的工作时需要警卫,我也比较能理解吧。



不过,如果其中一位住户所述,这栋摩天大楼并非合法的社区大楼,而是私人住宅,要不要在天花板设置广角监视器,完全取决于和久井老翁的一念之间。



既然如此,要如何解读没有监视器的事呢?



……像店面防盗也会有这种状况,要管理监视器画面,其实比想像中还要麻烦许多,成本也很高。基于小偷又不是三天两头就会上门的想法,为降低不必要的支出,减少监视器的数量也是无可厚非的。



明明是高达三十二层楼的超高层摩天大楼,竟然只有一部电梯,而就连那唯一的一部电梯也只有一排按钮,做为屋主的和久井老翁虽是年事已高,



显然似乎欠缺无障碍设计精神。感觉这栋大楼在设计上并没有顾及到居住者的舒适及便利,所以也才会没有监视器。



不过,也有别的解读,^比如说就是为了要制造黑箱,所以才刻意不留下影像纪录。像是店内有违反劳基法、职场罢凌之类的行为,留下纪录只会成为自己犯罪的证据,所以店家才会不装监视器。



不请教专家的意见,也无法确定工房庄在法律上的定位……我只好怀疑或许这里真的是类似劳动集中营,老人才尽量不想留下影像。



当然也可以想得单纯些——因为这里住的都是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为保护创作者的「商业机密」,所以才不在大楼里设置监视器。



也罢,无论基于什么样的用意,或者单纯只是节省经费而没有用意……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之后警方要介入调查时,将很难从监视器影像找出刺杀和久井老翁的犯人——拜访过所有住户之后,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加以思考而得到的答案,就只有这么些了。



说到这,今日子小姐果然是调查的专家——接下来我要讲的另一件值得记录之事就是这个——在住户查访行动的途中,她发现了一条线索。



那是在查访行动进行到一半时发现的,这也是自从调查开始以来,好不容易发现到的——可以称得上是线索的线索。



当我们查访完住在十八楼的住户,接着要往十七楼移动时……由于行动的主导权在今日子小姐身上,大多时候都是由她走在前面,唯有在下楼时,才依照国际礼仪,由我先行。



就在此时,今日子小姐短促地喊道。



「别动(STAY)!」



她突然说英文,害我吓了一大跳,但也因此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完全停下脚步,所以结果还是她要的结果。



「怎、怎么了?今日子小姐。」



「抱歉,请你把跨出去的脚收回来——」



今日子小姐绕过我,自行率先冲向楼梯间……不,用「冲向楼梯间」这形容太温和了,她就像个国中男生,一跃直接跳过好几个阶梯。



未免太活泼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过身来蹲下,将脸凑近我原本正要踩下去的那个阶梯。



为了不让自己巨大的鞋子一个不小心踩上今日子小姐的脸,我小心翼翼地往上退了一阶……



「亲切先生,你快过来看。」



今日子小姐却反而叫我下去。



「就是这里。」



「……?」



我站在原处弯下腰来,看着今日子小姐手指之处于是我也发现了。地上有个小小的红色「圆点」。



那是小到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红点,仿佛是在上下楼梯时不小心滴落的颜料痕迹……不,难不成……这不是颜料……?



「这是……血吗?」



「目前还无法判断,不过,是有这个可能。」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移动位置,试图从各种角度观察那滴血迹(?)。



「从颜色看来似乎还很新……当然,假设这不是颜料而是血迹的话。」



「……」



「这里是工房庄,所以也不能排除只是有人在移动的时候,不小心打翻颜料的可能性。不过,假设这是血迹的话,就只能想到两种可能。第一种,这是和久井先生的血——而另一种,这是和本案毫无关系的血。」



今日子小姐意外地冷静。



哪像我,早已一心认定找到一个新线索了。想想也是,这里住了这么多人,我们又无法作血液鉴定,要确定这是谁的血,实质上是不可能的。



「有没有可能是犯人的血呢?与和久井先生争执的时候,犯人也受了伤……」



「也有可能,但是单看案发现场的状况,却不觉得争执有激烈到那种地步……如果犯人也流血了,我想现场的血迹应该会再更大片一些。」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站起身来,看来是认为继续观察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她这方面的判断总是迅速。



「不过,这样『犯人曾使用这座楼梯』的推测就充分成立了……犯人可能在行凶时沾到和久井先生的血,滴落在这里。」



「嗯……与其说成不成立,这应该是最自然的推测吧!」



我立刻将这滴血迹与和久井老翁的血作联想,可是腹部被刺了一刀的老人要从地下室爬到这里,留下血迹,再爬回地下室,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如果学今日子小姐把所有可能性都列出来推理……说不定这里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和久井老翁在此遇袭后又回地下室?但在肚子上还深深插着一把刀的状态下,即便只是下楼也办不到吧。



「电梯当时还在维修,所以犯人很有可能是爬楼梯回自己房间吗?」



我说着说着,灵光一闪——说灵光一闪是有点夸张,因为也只是注意到一件原本就该注意到的事而已——假设犯人在行凶之后,爬楼梯回自己的房间,而血迹既然在这里,不就表示犯人的房间一定是在十八楼以上吗?否则血迹没理由会落在十七楼通往十八楼的楼梯间……喔,这可是个大发现。



可疑的不再是多达三十二层楼的所有住户,而是住在十八楼到三十二楼之间的住户,单纯计算下来,可以将嫌犯缩减到一半以下。



「的确,要是这滴血迹是和久井先生的出血溅到犯人身上,或许也可以这么想。」



然而,相较于喜形于色的我,今日子小姐的态度依旧不急不徐。



「就算不是颜料,也很有可能是毫无关系的血迹,所以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这、这样啊……」



凭良心说,我当时的确心存侥幸,想着如果能够把嫌犯锁定在这个范围内,就可以省下从十七楼拜访到二楼的工程了。但是今日子小姐虽然重视速度,却似乎也没像我这么想要偷懒。



「话说回来,就截至目前的观察,配合我们问话的住户们都没有受伤的迹象……不过,衣服底下就不知道了。」



「……」



「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犯人意图要误导我们。」



「误导……?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是住在十七楼以下的人故意爬到这里,留下血迹吗……?为了让我们以为犯人是十八楼以上的住户?」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有这种事吗?」



连这种可能性都要考虑进去,岂不就永远没有结束推理的一天了……而且这么点的血迹,因为是今日子小姐心细如发才会察觉,一般人在爬楼梯时应该不会发现,像我这样差点就一脚踩上去才是平常……就误导来说,这未免也太不起眼了。如果是意图误导调查的方向,也该留下明显一点的血迹不是吗?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这血迹用于误导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是,这或许才是犯人的目的——因为想成功误导的首要条件,就是让人认为那不可能是误导。」



说完,今日子小姐往旁边一站,似乎是为了把路空出来,好让我能像刚才那样走在她前面。



这动作也表示她打算贯彻截至目前的方针,继续向十七楼以下的住户问话……也罢,此举的目的除了揪出真凶,也有为了找出担任和久井老翁人生最后大作的作画者之意,所以无论如何都得继续查访……



然而,虽说是我想太多,但是瞬间以为不用再追查的想法让我失去了紧张感,结果只好抱着比刚才更强烈的徒劳感,继续拜访下一位住户——



8



——就这么到现在。



对工房庄住户进行的探查访问随着日落吿终,我们又再次回到地下室。历经将近四个小时几乎马不停蹄地奔走,我实在是累坏了,也顾不得礼不礼貌,就在工作室的地坂上瘫成个大字形。



从那娇小身形难以想像其强壮的今日子小姐,这番折腾下来也难掩疲劳神色,但她当然不像我这么不顾形象,甚至没急着休息,一抵达地下室,便先在设置于工作室墙边的流理台洗头发。



大概是觉得既然已经拜访完所有的住户,没有必要继续保持变装造型,所以就想洗掉吧……像她这么重视效率的人,或许也不在乎就这样顶着咖啡色头发,但是平心而论,头发涂满颜料的感觉一定很不舒服。而且也很明显并没染均匀……再说利用休息的空档洗个头,应该也能转换心情吧。



之所以直接用流理台的冷水冲洗,我想也是基于「没时间再洗一次澡」的判断……是呀,虽然还没看到警察来,但从开始调查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以上。



据今日子小姐的估计,我们最多只有半天的时间——如今那个「最多」也即将来到尾声了。



再者,警方还没赶到工房庄也不完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这也意味着和久井老翁被送进的医院还没报警……说不定和久井老翁的紧急手术根本还没结束。



万一和久井老翁有个三长两短,今日子小姐的调查活动就真不知该何去何从……说得坦白些,对于身为职业侦探的今日子小姐而言,和久井老翁一旦去世,便等于委托人死亡,她连一毛钱的报酬都收不到……调查已经进行得不算顺利了,如今状况更是愈来愈糟。



「……不用换衣服吗?」



想想自己也不好一直休息,我撑起上半身,问今日子小姐。



「不用,就算想换,穿来的衣服也已经在做这件裤子的时候,被我拆来当材料用了。」



今日子小姐结束在流理台的冲洗,同时这么回答我。原来如此。该怎么说呢?吓这多次我也麻痹了,但她还真是敢做这种难以收拾……或说是破釜沉舟之事。



话虽如此,临时拼凑出来的衣服也很适合今日子小姐,所以应该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压力……不过,这种话从一直把「喀什米尔围巾」误以为是「沙西米牌围巾」的我口中讲出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就是了。



「呼……让你久等了。」



今日子小姐顺利恢复了原本的发色,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走过来。



虽然她说白发无关她的自我象征,也不是注册商标,但我不禁觉得,还是白发最适合今日子小姐——掟上今日子了。



「千万别这么说……反倒是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就算了,还净是扯你的后腿,真对不起……」



这不是过谦,是我打从心底深感反省,站起身来——虽然站起来也没事做,但是既然今日子小姐没有坐下,我也不能一直躺在地上休息。



「扯后腿?哦,如果你是指我说谎被剥井小弟识破的事,大可不用放在心上。就结果而言,反倒得以从那孩子口中问出很多讯息,比什么都问不出来好得多了。」



「这样吗……」



她能这么大方释怀,我当然很高兴,但也觉得她是在安慰我,感到有些歉疚。而且明明是我把今日子小姐带来这栋工房庄的,所以还是希望自己能以更像样的方式协助她,不像这样……



只是,垂头丧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放着不管,心情可能会一直往沮丧的深渊里沉溺,我硬是打起了精神。



「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开口问今日子小姐。



「已经查访过所有住户了,但似乎没什么显著的进展……还是你已经明白什么了吗?像是在查访过程中,发现有谁特别可疑之类的……」



「很遗憾,目前还无法确定犯人是谁。就连是谁的画作将裱在那幅最后的画框里,我也毫无头绪,只不过……」



今日子小姐将毛巾放在一旁。



「总而言之,整合所有人的回答,虽然无法特定谁不是烟雾弹,但已经可以归纳出受和久井先生之托作画的住户有哪些。」



「真、真的吗?」



基本上,今日子小姐和住户们的对话我也都有听到,但光是要记住所有人在话中透露的资讯,就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若还要在脑海中进行比对,简直比登天还难。就连剥井小弟好心吿诉我们的名字,我也几乎全忘光了。



「……就是说,同时也可以归纳出哪些住户是像剥井小弟那样,就连当烟雾弹的资格都没有吗?」



「是的。只要用消去法就知道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当然大有问题啊……」



我已经忘了细节,但在剥井小弟说过的话里,有一句话是我怎么也忘不了的……就算那是受到今日子小姐的挑衅,在回答的时候带了点意气用事的赌气。



他承认——自己想杀了和久井老翁。



「哎呀!亲切先生真是的,你该不会把剥井小弟说的话当真了吧?讨厌啦!那种话听听就算了,毕竟是小孩子的气话嘛。」



我超想反驳她「是谁那样挑衅一个小孩子的」……但还是忍了下来。也罢,既然今日子小姐并未因为那句话怀疑剥井小弟,这样就好了。



虽然我们只见过三次面,既不是朋友,也没啥交情,但一想到若是年纪还那么小的孩子动手伤人,心里仍会觉得很不舒坦。不过他既是工房庄的住户,就暂时都还摆脱不了嫌疑……



「可是,会让剥井小弟心生『我想杀了他』的前提,是建立在和久井先生委托工房庄住户画的作品全部最后都会被裱框——也就是获得参与资格的人数相当多的情况之上。」



「是呀,确实如此。然而就现阶段而言,那个可能性也绝不低。」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抓了抓头,拨弄着自己的白发——这原本是用来表示困惑的肢体语言,但她似乎只是在确认头发干了没有。



像这种可以一心多用,同时思考两件事以上的人,很难从行为举止去窥探他们的内心世界。也或许今日子小姐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探究她的内心,才故意不集中精神只想一件事或只做一件事,而以一心多用为基本。



不过看起来这次真的只是在意头发干了没……



「绝不……低吗?」



「假设和久井先生只是要制作一个画框,订购的材料显然太多了,这是事实……就连外行人也看得出来。」



虽然今日子小姐这么说,但我想外行人大概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我也看了同样的文件,却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能够看出什么来,都是因为今日子小姐博学多闻而使然。



「既然是最后的工作,身为裱框师,想必还是会希望制作出最完美的作品吧。但再怎么说,毕竟是属于艺术、文化的领域,讲一句『最完美』,实际呈现方式也是千差万别。以绘画为例,最完美的风景画和最完美的抽象画肯定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吧?」



「这个嘛,呃,的确……」



更进一步说,即使都是风景画,仍会因为画法不同而有更细致的分类,而且用来判断是否为「最完美」的标准,也是因人而异……「最完美的作品」的定义,可说是多到数不清的。



「为了制作各种领域中最完美的画框,要求工房庄的住户们描绘各式各样的作品——事实上,被和久井先生点到名的每个住户笔下的作品,从主题到尺寸都不一样呢!」



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



姑且不论是烟雾弹还是真的都会派上用场——和久井老翁委托住户们制作的作品内容确实琳琅满目,绝不是学校美术课时会出的那种画一课题。



有不少住户在今日子小姐的花言巧语下,偷偷拿了画到一半的作品给我们看。在我眼中,每幅画的差异都很大。我不会因为在美术馆待过几天,就自以为懂得欣赏艺术作品……但如果看起来都差不多,我也觉得是要另当别论,可是每幅画显然都差很多,我想应该是真的不一样吧。



如此一来,今日子小姐的假设终于带了一点现实的况味了吗?



「如果这才是和久井先生的企图,那么嫌犯就只剩下几个人了。」



「欸?几个人……?几个人是什么意思?」



「假设所有受托作画的住户画的图都会被裱框,那么嫌犯就只剩下像剥井小弟那样,连烟雾弹都当不成的住户,而这种人时其实没几个呢!」



今日子小姐做出这宛如演绎法推导的结论,或许,事实也是如此吧。即使把剥井小弟的话当作童言同语不去照单全收,但是若换成大人遇到这样的状况,一定无法忍受这种屈辱和愤怒。



当然,要产生这种屈辱和愤怒,必须先察觉到和久井老翁秘密进行的计划……但该怎么说,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人有办法知道些吗……



「老实说,今日子小姐,你认为那些人会是犯人吗?」



我鼓起勇气问她,但是话说出口才发现,这或许只是个很不负责任的问题。把自己不愿思考的难题,丢给今日子小姐去想。



「不管我是否这么认为,这个可能性原本就相当大。」



然而,今日子小姐似乎对回答这个问题丝毫不觉负担。



「顺便再补充一件事——这几个人当中,住在十八楼以上的住户,就只有住在三十楼的剥井小弟而已。」



「!」



「当然,这完全不能代表什么,因为我们并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一小滴血迹是什么。」



今日子小姐抢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说。多亏她的预先设防,让我内心受到的冲击少了一半,但就算只剩下一半,还是很大的冲击。



「反过来说,我们也可以先认定那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行凶,所以认为那滴血迹与这件事无关。」



「……不。」



我开口说——我可不是为了让今日子小姐安慰才待在这里的。



「我并不否定在小时候,大家可能都曾经有过那种无法以『装腔作势』来解释的杀意。」



「对吧?」今日子小姐翻案如翻书。「当一个人还无法控制野性的杀意时,通常也还没有执行的能力;等到真正有能力的时候,已经能控制突如其来的杀意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如果假定剥井小弟是犯人,那么和久井先生能够保住一命,也就会是一种必然不是吗?」



「必然……」



就算是一时冲动捅了和久井老翁一刀,一想起对方是自己称为老师的巨匠,也会马上回过神来……她是这个意思吗?但要这么说,所有住户不都符合这点吗。虽然大家都把话说得很难听,但身为画家,应该都还是打从心里尊敬着传说中的裱框师和久井老翁。



「不不不,虽说这也是部分原因,而我也不是要咬定剥井小弟很可疑,但也还有其他理由使得我无法因为他是小孩,就排除他的嫌疑。」



「其他理由……是什么呢?」



「简单一句话,他的观察力太敏锐了。」



今日子小姐拈起一缕自己的头发说道。



「如果只看穿我的头发是用颜料染成咖啡色,还可以说是恰如其分的观察力……但是光靠我们的来访,加上刚好与救护车擦身而过,便能够推理出和久井先生出事了,这就有点太超过了吧?」



「……嗯,是啊。」



那你不是更超过吗……我虽然这么想,但就连很超过的今日子小姐都这么说,或许剥井小弟的直觉之敏锐,真的不能用理论来解释。



倘若那不是足以与侦探比肩的推理能力,而是他早就知道发生在地下室的事才假装识破……今日子小姐想说的是这个吗?



要是这样,剥井小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会知道和久井老翁遇刺的,当时应该只有今日子小姐和我,以及遇刺的当事人和犯人而已……



「而要说他突然开始画起图来很可疑,那也是挺可疑的——会不会是面对上门探查的我们,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才借此安抚自己的情绪呢?」



「……」



我以为剥井小弟是想掩饰听到和久井老翁遇刺的震惊,才开始画图——但是换个角度,的确也能这么解释。



虽然今日子小姐这么解释是有点小人之心,但确实也没有理由一定要把剥井小弟当作个君子……无言以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是——我心想。



假如当时使得他不禁怒吼的杀意是真的,不也表示直到那时候——直到受到今日子小姐的挑衅之前,他都还没想到「所有画作全部都是和久井老翁要用的」这个可能性吗?



「也有可能是因为戳到他心中的痛吧?或许是因为触碰到动机的核心部分,才又燃起杀意……」



「又……燃起杀意?」



「因为我救了和久井先生——说不定剥井小弟内心的愤怒,强大到还想再杀他一次才能解恨。亲切先生,你要不要试着思考看看,假设剥井小弟就是犯人,会产生什么样的矛盾呢?」



「呃……好,我想想。」



根据经验,我知道当今日子小姐像这样要我思考的时候,往往就是她在想别件事的时候。而且如果假设剥井小弟就是犯人,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或说是感到有点别扭,所以这种思想实验似乎还是值得一试。



模拟剥井小弟就是犯人的情况……没错,这时不用设定动机也无妨。不知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总之就先假设他捅了他口中的「老师」一刀。



看到和久井老翁倒在地上……也许是冷静下来,也许还惊慌失措,剥井小弟随即逃出地下室。



爬楼梯……逃往自己的房间。



没错,他应该是爬楼梯上楼的——他之所以变得涉嫌重大,就是因为滴落在十七楼和十八楼之间的血迹,如果他是搭电梯上楼,就说不通了。



可是,他住在三十楼。



不用说,三十楼是非常高的。



要爬楼梯到三十楼,几乎是在为难自己——就像我这种成年男子都觉得是件苦差事了,更不要说是才十岁上下的男童。



那为什么还不搭电梯,要爬楼梯呢?自然是因为不能用——电梯正在维修中——下楼时或许还可以搭电梯,但是上楼时就没办法了。



他身上应该沾到了和久井老翁的血,或许也尽量小心了,但还是滴落一滴血在楼梯上……那滴血迹小到只有今日子小姐才会注意到,所以就连本人也没发现吧?要是注意到了,应该会擦掉才对……



然后回房里换下沾到血的衣服、洗了个澡……吗?因为当时才刚开始查访住户没多久,我不确定今日子小姐怀疑剥井小弟到什么地步,但既然是从「观察力太敏锐」这点对他产生怀疑,难不成她不动声色自动自发地整理剥井小弟的房间,其实是为了寻找物证吗?虽说应该没人会把染血的衬衫或擦血的毛巾随便乱放吧……感觉今日子小姐的所有行动都有其用意,实在让我很佩服。



乍看之下好像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实际上每一个动作都有其战略目的……真是服了她。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模拟推演,我仍找不出假设「剥井小弟就是犯人」会造成任何矛盾之处……那么,那股不对劲究竟从何而来?只是出自于「不希望自己认识的人是犯人」这种自私的心情吗?



……也或许是一种惜才的心情。



可惜他在美术馆露一手给我看的那番才情。



只用一枝铅笔就能画出那样精采作品的孩子,居然会成为重大刑案的犯人……或许就是因为与我有同样的心情,和久井老翁才不用血书写下死前留言,而选择了包庇剥井小弟。



外人恐怕难以理解和久井老翁这种包庇犯人的行为,但他原本就是因为欣赏剥井小弟的才华才会资助他——更何况犯人是个年纪尚幼,还有大好未来的孩子,会这么做其实也不难理解。



「再说得实际一点,以剥井小弟的年纪,即使杀人,也还不需要负上刑责。毕竟被害人会写下死前留言的用意,无非是希望杀害自己的犯人被捕、接受法律的制裁,既然对方是法律无法制裁的人,写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才没写……也可以这样想吧!」



今日子小姐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合理,但就是因为非常合理,使得我的心情才更黯淡。深深感受到这个人虽然总是笑咪咪地散发出一股温柔的气质,骨子里却是个如假包换的侦探。



相较之下,我未免也太感情用事了。



我多么希望和久井老翁之所以不吿发加害人,是因为爱惜剥井小弟的才华,而不是因为刑法什么的……但是,假如老人要工房庄住户画的图没有一张是烟雾弹,全部都是要拿来裱框的,那剥井小弟在他心里的顺位铁定排得很后面。也就是说,他对剥井小弟的评价并不高。但如果是此举引发剥井小弟对他的杀意,同理可证,和久井老翁不也没有理由包庇剥井小弟吗?



不,等一下?



不用想得这么复杂。



对了,我差点忘了,剥井小弟刚才不是说过吗——就像遇见我的那天一样,剥井小弟今天上午也去美术馆画画。



虽然今日子小姐对这项证词不置可否,还说不在场证明什么的是推理小说看太多……但是如果能确定犯案时间,不在场证明就有其意义了。



假设剥井小弟就是犯人,从铁证如山的血迹可以反推他爬了楼梯。而之所以会爬楼梯,则是因为不能使用正在维修的电梯。



今日子小姐已经向那两名工人确认过了——电梯从上午九点开始,到我们在电梯间遇到他们的下午一点左右,都因为在维修而不能使用。



没错,即使无法确定和久井老翁被调色刀刺伤的时间,但电梯不能用的时间是很明确的。如果剥井小弟说他一早就去美术馆的说词为真,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至于这个不在场证明的真伪,倒是轻易即可查证。设置在大楼入口天花板的监视器,应该有拍到他出去和回来的影像。而且与工房庄的内部不同,美术馆为了防治宵小,应该都设置了监视摄影机——只要拍到那身影,他的不在场证明就牢不可破了。不,就算因为角度不对没拍到,他也不是去美术馆欣赏画作,有个与众不同的小孩在美术馆里那样画图,应该会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保全人员可能会比照我当初的作法上前盘问——当然,这并不是我和今日子小姐现在就可以当场查证的不在场证明,但剥井小弟的态度虽然狂妄,却绝对不是笨蛋,不太可能会扯这种马上就会穿帮的谎。



我找到矛盾了。



也不是说我想这么久才终于厘清的矛盾,就必定是刚才假设剥井小弟为犯人时直觉的那股不对劲——等等,别急。今日子小姐或许有别的想法。



我慎重地请教侦探的判断。



「嗯,基本上就是你想的那样。」今日子小姐也表示赞同。「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只是小孩子的气话。」



与其说是赞同,感觉这件事在她心里早就已经结案。说来,在我们搭电梯上顶楼的时候,今日子小姐看似若有所思,几乎都没有在听我说话。



难不成当时今日子小姐知道电梯不能动的原因之后,马上就在比对这个事实会对命案造成什么影响吗?之所以不搭电梯而选择从顶楼走楼梯下来,不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有效率,也是因为假设犯案时电梯还在维修,犯人必须爬楼梯的话,可能会在逃生梯上留下线索……吗?



如果是这样,也难怪她下楼时看也没看电梯一眼。对今日子小姐而言,会发现那滴血迹绝非偶然,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刻意在寻找蛛丝马迹——她总是跑在我的一两步之前。



……就这样,我松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松一口气的,原本就是我擅自对剥井小弟抱持莫须有的怀疑……不过能够因此减少一个嫌犯,虽然步伐不大,但还算是前进一步了。



「今日子小姐,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住户,人数可能还不少吧?」



细节我不记得了,但是今日子小姐在查访住户之际,也问了他们的生活习惯。我当时完全不明白聊那些闲话有什么意义,如今想来,那应该是为了确认不在场证明吧?她嘴上说剥井小弟推理小说看太多了,其实她自己也没放过这方面的任何蛛丝马迹。



遗憾的是,似乎没得到太丰硕的成果。



「毕竟事情发生在上午,这里的人都不用上班,所以好像大多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像剥井小弟那么认真的住户,反而是少数。」



「这样啊……唉,其实直接问和久井先生应该是最快的吧……」



说着,我不自觉地显露疲态。



「还希望手术能一切顺利……」



「听你这么说,好像推理已经卡关了?」



今日子小姐半开玩笑地说道。



「和久井先生就交给医生吧!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



做我们能做的——全力以赴。



「再说,就算平安抢救回来,他也不会吿诉我们犯人是谁,因为和久井先生打算包庇刺杀自己的犯人。」



「啊……说得也是……」



倘若今日子小姐对于现场没有留下血书的解释正确,和久井先生就算是真的捡回一条命,也会继续保持沉默吧。搞不好还会推说是工作上的意外,自己不小心刺伤了自己。



「是呀,搞不好真的会这么说。但是这种说词说服不了任何人。因为只要看到伤口,就知道是不是自己刺的。」



「……尽管如此,犯人还是会提心吊胆地不是吗?担心和久井先生恢复意识,可能会把自己供出来。」



「这就要看犯人是如何认知现状了。看他是以为和久井先生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是以为事情已经穿帮了?还是尚未有人发现?救护车抵达时,虽然大楼里没有半个人出来关心,不过他们是否有将把鸣笛声和事情联想在一块?还是只把鸣笛声视为生活噪音,左耳进、右耳出了呢?可以探讨的可能性非常多。」



「但是,目前工房庄的住户里,明确知道地下室发生事情的人,应该就只有剥井小弟一个人吧?」



「严格说来,是『在我们所知范围内』明确知道地下室发生事情的人,就只有剥井小弟一个人。」



与其说是严格,今日子小姐说得严谨。



「当然,刺伤和久井先生的犯人也知道有事发生,但绝不会主动提及吧。要是能更进一步地对所有人问话,或许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可是这么一来,我们也必须揭露事实,只怕会难以收拾。」



「嗯……」



我不禁闷哼一声。



光是要模拟分析一个剥井小弟的行动,我就已经晕头转向了,如果还要再揣测犯人现在的心情,脑袋可能会烧起来。不管是验证法还是反证法,要同时处理千头万绪的资讯,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这种需要同时把所有的可能性一网打尽的逻辑解谜游戏,真是让我头痛欲裂——甚至产生想就这么撒手不管的冲动。



「逻辑解谜游戏……啊,『Logic puzzle』吗?说起来在欧美,本格推理小说也被称做『Puzzler』呢……」



今日子小姐说道。接着像是被我说的话触发似地,突然开始行动。她抽出立在工作室角落的薄木板——大概是在外面作画时用的画板吧,上头满是年代久远的颜料污渍,使得画板本身便宛如一幅抽象画。



就像大理石花纹……但即使不是剥井小弟,应该也会觉得这「很脏」。该不会是因为我提到逻辑解谜,她打算把大张的纸铺在这块画板上,用图表来汇整现状吧?的确,光用头脑思考想不通的事,只要将数据写在纸上,或许就能看出一点端倪来……但是,结果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今日子小姐身为忘却侦探,绝不会把心中所想写下来,



而且,对于脑中一切井然有序的今日子小姐而言,原本就没有必要再特地写出来汇整厘清吧……那,今日子小姐捡起那块画板是想做什么呢?在我开口问她以前,今日子小姐就已经采取行动了。



在地下室入口旁边,有一台大得夸张的线锯机。只见今日子小姐走近机器,迅速插上插头,启动线锯,开始切割起画板来!



线锯机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今日子小姐毫无惧色,灵活地移动着画板,转眼间就把画板切割成一片一片的零件。她的动作实在危险到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但要是现在出声阻止她的话,反而更危险——我连靠近都不敢,只能静静地看着今日子小姐作业。



「线锯翻译成英文时是『Jigsaw』……所以这不是逻辑解谜『Logic puzzle』,而是线锯拆谜『Jigsaw puzzle』——『拼图』的话,嗯?」



今日子小姐捧着切割成二十块左右的画板,回到房间的正中央来……似乎不该说是「块」,而应该说是「片」吧?



今日子小姐拍了拍衣服上的木屑,开口问我。



「你知道要怎么拼图吗?」



「呃,从边缘……先拼出一个框框吗?」



「没错,先拼出边框来。因为靠边的拼图必有一边呈一直线,很容易分辨。先找出有直角的拼图放在四角,再循序拼接,这是拼图的第一步。」



今日子小姐说着,把画板的碎片分成「边框」和「非边框」两叠。



「第二步是依照颜色分类拼图。虽然也有例外,但相邻的拼图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颜色。接着第三步是观察拼图的形状,找出各种组合——最后再尝试拼合。而拼图最有趣的地方,则在于拼到愈后面愈不用费心。」



因为拼图的数量会愈来愈少呢——今日子小姐说,一边依照刚才说的步骤完成了拼图。因为是自己做的拼图,原本就没那么多片,能够轻易拼好或许也是当然,但是纵然如此,也实在是神速。



「懂了吗?就算是看起来很复杂的拼图,只要这样按部就班地操作,总是能拼好的。请不要因为一时卡关,就使性子把整幅拼图都打散。」



看样子,我又被今日子小姐安慰了。光是被安慰就已经很丢脸了,还因为我的不中用,害今日子小姐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感觉更加丢脸。



「……可是,如果这样还是拼不起来,又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拼图片数不多,的确可以一一尝试各种组合,但如果是更困难的拼图呢?」



「困难的拼图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单纯片数很多——像是一千片、两千片、甚至是一万片的那种。另一种是无法用颜色分类的拼图——你看过吗?那种整幅都是白色的拼图。听说是训练太空人时用的拼图。」



「嗯,原来如此……那最后一种呢?」



「少了几片的拼图。」



这种拼图当然怎么拼也拼不起来——今日子小姐说着,从地上拿起一片刚刚完成的即兴拼图。



「一旦片数不够,拼图就永远也不可能完成——最吊诡的一点是,通常是在拼图完成大半以后,才会发现片数不够。要是少的是最后一片,感觉真的是非常挫败。」



我尝过这种挫败感。



而且片数愈多的拼图,愈容易发生这种事,真是可悲。



何况此刻的我,就宛如在挑战一幅不晓得完成时长什么样、片数更是完全不够的拼图……光是现在手上这几片,就已经让我不知该如何处理。



「但是,也不用这么悲观喔!亲切先生,我们并不需要完成这幅拼图,即使片数不够,只要拼到足以想像完成时长什么样就够了。」



这种量力而为的决断的确很有见识。



因为没有调查权,今日子小姐的举动始终受到限制,但是反过来说,正因为没有调查权,也就没有必要非得掌握确切证据或厘清事件全貌不可。就算只有八成可靠的推理,也可以用来与嫌犯谈判——要求他自首。



「但如果只是想知道全貌,从外框开始拼起的正攻法,或许反而是绕远路……因为光是把框拼好,里头空空如也的话,很难想像完成时的模样。那边不如从正中央开始拼,可能还快一点。」



我说着自己也觉得做不到的事,学今日子小姐捡起放在地上的拼图,只留下边缘一圈外框。



「啊哈哈。要从正中央开始拼很困难吧!连我也觉得很困难。即使要绕远路,还是只能从外框开始拼——不过要是在拼外框的时候就发现片数不够,真的会让人情绪低落呢!」



「就是说啊。只是要从这种状态去想像拼图完成时长什么样,不就像是要只看和久井先生制作的画框,就得去猜是用来裱什么画一样吗?」



说来拼图跟画作一样,完成之后也是要裱框的,所以我联想到和久井老翁……但我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并未深思。



不过,虽然我未及深思,但今日子小姐也是一样的吧。突然用线锯做起拼图来,肯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被我不经意提到的「逻辑解谜」、「puzzle」触发想像,又看到放在工作室一隅的画板,接着与地下室那台充满了存在感的线锯机做联想,才会想要制作拼图……如此而已。



不去担心做白工,能做的事就都去做——这应该也只是她实践行动纲领的一环吧。



「嘿!」



冷不防,今日子小姐突然扑上来抱住我。那强而有力的拥抱,抱得我全身的骨架都快散了。我大吃一惊,吓得拿在手里的拼图都掉落在地。



「今、今日子小姐!?你怎么了!?」



「干得好!亲切先生。」



我还以为她讲完这句话就会放开我,没想到今日子小姐竟握住我的手,然后毫无顾忌地使劲上下摇。



「托你的福,我终于想通了。」



「想……想通了?想通什么了?」



目前为止,今日子小姐已经有过太多不合牌理出牌的举动,我还以为不管她再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所以当她开始用手边现有的工具做起拼图时,我还能隐藏内心的动摇,尽可能若无其事地看她表演——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抱住我,真的让我一阵脸红心跳。



「难不成,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不,我完全不知道犯人是谁。」



今日子小姐非常干脆地否认——搞什么嘛。



「不过,我知道和久井先生为何不让剥井小弟参与他最后的工作了。」



「……?」



「其实我很纳闷。当我趁打扫剥井小弟房间时也四处查看了一下,发现剥井小弟的绘画功力就连外行人也能看出十分厉害,别说是叫他画烟雾弹,说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他的才华在工房庄里,绝对不是要用倒数来算的。」



又是一边打扫房间一边评估剥井小弟的才华……真是如同往常般水准安定的一心多用能力。我也有同感,挨家挨户查访时,我们也看了不少住户的作品,剥井小弟的功力绝不比他们差。但也或许因为我们外行人容易被表面的技巧吸引,才会这么认为也说不定。



「换句话说……虽然还不知犯人是谁,但你已经解开和久井先生最后大作的谜团了吗?令你那样在意的大分量画框材料订单……果然并非不小心订错吗?」



「是的,而且也不是为了想要隐瞒实际材料的故布疑阵。虽然多少有扰乱的企图,但终究不是重点。还有,认为所有人的画都会被裱上框的假设也错了。」



「真的吗?」



这样的话,剥井小弟就更没有嫌疑了——因为他被今日子小姐的挑衅而激起的愤怒,只是以错误的假设做为前提才产生的反应。



不过这么一来,又回到谁才是幸运儿的原点了……而且,那么订购大量材料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我已经想通了吗——都是托亲切先生的福。」



「托、托我的福?」



「因为我完全没想过可以『只从外框来想像』这件事。没错……只有画框,绘画是无法成立的,但是逆向推算是有可能的。光看画框也可以推理出里头会裱入什么样的画作。吔!」



今日子小姐的情绪十分亢奋,还趁势要与我击掌,所以我也顺了她的意——两人的手掌合奏出美妙声响——但是,真的能推理出来吗?光是看到画框,就能猜出是什么样的画?与其说是推理,根本是超能力吧……虽然好像是我给了她灵感,这么说似乎并不妥,但我实在不认为办得到这种事。



「会吗?可是在逛书店的时候,不是会看到小说的封面,就决定要不要买吗?唱片封套也是同样的道理,也有人是看封套买唱片呢!」



「嗯,也是,是有这样的人。」



「不是大量生产的画框,而是由裱框师亲手制作的画框——专为内容量身订做的外框,必然会显露出作品的模样吧?」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觉得蛮有可能——问题是,现在那幅画框根本不存在。



和久井老翁到底打算制作什么样的画框呢?我们仅能从他订购的材料来推测,然后再去想像什么样的作品会适合那个框。只要能成功地想像出来,挑出相近的作品,就能从受到和久井老翁委托的住户之中锁定目标——



找到的将被和久井老翁钦点的她或是他。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我总觉得不切实际。如果是手艺与和久井老翁不相上下的裱框师也就罢了,今日子小姐说到底也只是个侦探,对艺术的品味应该跳脱不出欣赏的范围……



「是呀,的确如此。的确无法断言,必须确认过才会知道。」



今日子小姐看了看手表。



说来,虽然今日子小姐截至目前的调查活动都一直被时间追着跑,但这时才第一次看她这样注视着表——就像在计时似的。



「嗯,差不多该完成了吧!我是什么来着的那个。」



「我是什么来着……的哪个?」



「那个啊,剥井小弟帮我画的画呀!我不是当了他的模特儿吗?」



「对喔!是有这么回事。」



「再怎么用心完稿,应该也已经画好了吧。我上去拿一下,顺便再问他两、三个问题。」



「喔……好的,那我们走吧。」



那句随口说说的话到底让今日子小姐灵光一闪想到什么,我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再继续待在这里,事情的确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如果今日子小姐闪现的灵光确实正中真相,至少可以终结眼前的胶着状态。然后就是锁定负责画那幅画的住户……



另外,明知现在不是好奇心发作的时候,但我也很想知道剥井小弟是怎么画今日子小姐的。



正当我满心以为自己理所当然要和她一起去找剥井小弟,今日子小姐却伸出手来——显然不是为了和我击掌——制止了我。



「不用了,这段时间我还有别的事要拜托亲切先生。」



……咦?



「时间紧迫,所以我们分头进行吧!我想请你帮我一本一本地检查放在那个书架上的书。」



今日子小姐指着摆在工作室的角落,做为书架使用的两层柜。柜子上陈列着大开本的书,应该是与美术有关的资料。



「大略翻一下就好了,请你检查有没有哪一本书里夹了可疑的东西。」



「可疑的东西是指……?」



「这我还说不准。请你发挥你的感性,检查时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想法。等我从剥井小弟那里回来之后也会帮忙,但是请你尽可能动作快一点。」



请你发挥你的感性——感觉好像是要测验我的品味,让我有点紧张,什么都能自己搞定的今日子小姐都要托付给别人做的事,我真的能做好吗……只是如果我连找出夹在书里的东西都做不好,还有脸做人吗?



我反而担心今日子小姐和剥井小弟单独见面会不会出状况……事实上,刚才就有好几次气氛都处于一触即发。不晓得天才与天才的交手会引起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但是今日子小姐说得也有道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你多久才会回来?」



我问今日子小姐——想以她的回答设个基准,万一今日子小姐和剥井小弟之间真的发生什么不愉快,可以马上赶过去。



「机会难得,这次我想爬楼梯到三十楼,所以可能会多花一点时间……不过,三十分钟以内一定会回来。」



爬楼梯到三十楼?这算是什么机会难得……不过我在下一瞬间就想通了,今日子小姐是想模拟犯人的行动。



假设在楼梯上发现的血迹与凶案有关,犯人是爬楼梯回到自己房间的话,她可能是想回溯犯人的行动,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吧。



在这个与和久井老翁最后大作之谜逐渐解开的重要关头,还牢牢地记得要调查凶案的事,今日子小姐到底是个多有活力的行动派啊……



「那就待会见,麻烦你喽。」



在尚未达成结论以前,今日子小姐又已经展开行动。转眼之间,她就出了地下室,我还来不及吿诉她,顶着那一头白发去找剥井小弟的话,可能会吓到小朋友……她不仅动作很快,脚程似乎也很快。



算了,也没时间再染一次头发,反正剥井小弟早就识破她的身分,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满头白发的今日子小姐与只用黑色来画图的剥井小弟——看起来宛如对照组的两个人,但其实还是有些相像吧。



两个天才碰头会出事——或许是我想太多了。比起这个,我应该先处理今日子小姐交代给我的工作才对。



我照她的吩咐走向两层柜,先把里头的书全部抽出来。



不过是几本书,留下指纹也没关系吧……说来,我记得今日子小姐白天在案发现场搜证的时候,好像也彻底检查过这个柜子,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是当时没注意到的吗?



虽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发现今日子小姐没注意到的「什么东西」,但也只能试试了。我把抽出来的书堆成一座小山,由上往下依序翻页。



虽然我满怀信心地开始挑战,只是用不了多久,就把所有书都看完……不,我没看内容,所以就只是翻完而已,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可是完全没有达成托付的成就感……因为没有一本书里夹着让我觉得「不太对劲」的「什么东西」。



虽然今日子小姐叫我「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想法」,但我并不认为她要找的只是区区的书签或小册,所以为求滴水不漏,我还拆开封套,检查里头有没有夹什么东西,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失望极了——原本想力求表现,多少减轻一点今日子小姐的负担,结果还是得等今日子小姐回来再检查一遍。现在我能做的,大概只有为了让她届时方便调查,先把书按照尺寸排好吧……



此时,我的手停在一本杂志上。



倒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地方……只是我刚才随手翻阅那本杂志的时候,目光曾不经意地停留在某个特辑上。



那是一系列有关工房庄的报导,还登了和久井老翁和几个住户的访谈——感觉像是常买的杂志里刚好有这篇报导,而不是刻意买来收藏的。这栋工房庄似乎是业界内赫赫有名的设施,只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



看在我这种外行人眼里,工房庄或许怪异地不得了,但是在不以其为异的世界里,则是理所当然地不得了——懂的人就是会懂。



不可思议的是,当我看到工房庄的故事这样登在杂志上,先前挥之不去的五里雾仿佛全都烟消云散了。当然,只凭这样的杂志特辑,绝对是无法看透工房庄本质的。



只是,虽然我也没有认真细读,但做为新获取的资讯,看到报导中介绍和久井老翁兴建工房庄的理念之类的,令我很感兴趣。



算是对画坛的报恩、回馈——老人是这样跟我说的,就算这是他最大的目的,在此之外似乎也还有私人的理由。



该说是年轻时吃过苦吗……报导中提到和久井老翁过去似乎也曾经立志要当个画家,但是因故放弃了这条路,成了裱框师。之后做为一名裱框师也是功成名就,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不希望其他年轻人也经历同样的挫折——不希望他们因为「环境不好」的理由放弃了梦想。



基于这个心意,和久井老翁兴建了工房庄。



……不过,毕竟是访谈,不晓得真实性有多少,但是这比单纯说一句报恩更容易理解。像是只资助绘画的理由、弥漫在整个工房庄里某种禁欲的氛围,都是源自于和久井老翁过去受到的挫折。



把梦想托付给年轻人——这样写语意可能不甚准确,也表现不出「其实并不完全是好事」的另一面——结果,我更加搞不清楚到底该怎么解读和久井老翁的人格才好了。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这种二分法,或许只是在贴标签……不,不是标签,或说是——外框。



只不过是用来衬托人本身的画框。



就像即使采取同样的行动,由「好人」来做和由「坏人」来做,在意义上就截然不同……



说来。



今日子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在我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问题时,三十分钟早就过去了。



无意中浪费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使我心急如焚,但去找剥井小弟的今日子小姐迟迟未归却更让我担心。虽说是爬楼梯上去,可是拿张图再问几个问题,算算也该回来了。明明说好三十分钟内一定会回来,不会是起了冲突吧?毕竟今日子小姐是个温和稳重的人,而剥井小弟则不太有耐心……



我很快就下定决心要去三十楼接她。虽然是完全称不上「最快」的慢了好几拍,但或许此刻就是轮到我效法今日子小姐走一趟的时机。



不过,有点效法过头了。冷静一想,如果要去接她,搭电梯就好了,但我似乎被今日子小姐所说的话影响,虽然也并非刻意,还是选了爬楼梯上三十楼。这或许是潜意识里为了赌一口气——今日子小姐都能爬楼梯上三十楼了,如果我搭电梯的话,不就输了吗?另外,想想今日子小姐虽说要爬楼梯上楼,却也没说半个字要走楼梯下楼(何况已经走楼梯下过一次了),万一在我往上爬的时候,今日子小姐刚好搭电梯下楼,两人不就错过了……考虑到彼此错过的可能性,应该要留张纸条在地下室,但如果又特地为此再回地下室的话……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不如就直接爬上楼吧。



我心中莫名燃起对于今日子小姐的竞争心。就算我的能力远不及她,但如果能在上楼时找到点有力线索也好……我一边做着我的春秋大梦,三步并成两步地往上爬,只可惜天底下没那么多好事,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发现。罢了,或许我就是缺乏一心多用的本事,一面急着爬楼梯,一面寻找线索,实在太困难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就化身成越野赛跑的跑者,一股作气地冲到三十楼吧?这大概是唯一一件今日子小姐办不到,而我办得到的事了——正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



大概也是爬到十楼的时候。



从正上方——传来巨大的声响。



「!?」



我立刻抬头看,映入眼帘的只有通往十一楼的楼梯内侧,完全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虽说是逃生梯,但挑高挑得奇形怪状,所以只知道声音来自正上方,却无法判断是从哪一层楼传来的。



而且那声音不只响一次,是在短时间内「咚!咚!咚!」地连续响了好几次,听起来感觉像是「有东西从楼梯上掉下来」的声音,也像是在搬运大件行李时,不小心手滑砸落地的声音。



是呀,认为是正在走楼梯搬运画布或模特儿石膏像的住户不小心手滑,应该比较正常吧……那么,我也应该改变方针。



在查访住户时,我已经和工房庄的大多数住户照过面。直接和他们谈话的是今日子小姐,所以他们对我可能没什么印象,但是若看到在今日子小姐背后散发出压迫感的那个「市公所派来的调查员」至今还在大楼逃生梯晃来晃去,应该会觉得很可疑吧。如果是今日子小姐,或许会一脸没事人的小事化无事,我可是会把心虚写在脸上的那种人,还是避免与人照面方为上策。



不过……我想到一件事。



虽然我直觉地认为那听起来像是「有东西从楼梯上掉下来」,所以也可能是「有人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响。不是手滑,而是脚滑——



「唔……」



从这里无法判断是手滑还是脚滑,但如果是后者,可能会需要帮忙。



的确声音很大,但似乎也不用想太多。就算真的有人脚底打滑,也不见得一定会受伤,而且毕竟我还有任务在身,没有必要特地过去凑热闹。



然而在脑中的理性下定论之前,我的身体就已经先采取行动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放任野性驱动冲上楼。



因为我已经想到最糟的可能性——真是的,我完全被今日子小姐感化了,才会妄想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样。明知不会因为今天开始模仿她,今天就能突然达到她的水准。



但是在我冲上楼的时候,如此冷静客观的心情也烟消云散——是呀,只不过就是上楼而已,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只要如此举手之劳,就得以排除最糟的可能性,不是很划算吗?倘若什么事都没有,不就可以放心了吗?反正又不是勉强自己做办不到的事,只是作自己能做的事而已。尽力做能力所及的事——而已。



约莫在加速冲刺将近十层楼之后,展开在我面前的,却是比最糟糕还糟的情况——不,或应该说是比糟还更糟糕吗?



总之,这是完全超出我想像的——糟糕情况。



「今……今日子小姐!?」



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就倒在工房庄十七楼和十八楼之间。



9



我都不晓得眼睛该看哪里了。



今日子小姐躺在我眼前,原本穿在身上的裤子整个松脱,点缀着蝴蝶结的蕾丝内裤全都露了出来——不,用「松脱」来说明不甚正确,正确地说是整件裤子都散了。



她为了变装而临时缝制的衣服……说来,她是说过「动作太大的话,随时都可能会解体」。看样子,似乎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扯断了缝线。



「……!」



我无暇细想,先冲向今日子小姐。脱下自己的外套,遮住她的下半身,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只见她双眼紧闭,似乎失去了意识——但是摸她的脖子,还有脉膊,也感觉得到体温。把耳朵凑近去听,还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太好了。比最糟还糟,糟到极点的状况似乎没有发生。



我调整今日子小姐的姿势,希望让她舒适些……动作虽然不如今日子小姐那般俐落,但身为接受过保全公司正规训练的人,还算清楚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楼梯间虽然不算宽敞,所幸今日子小姐的个子娇小,还能让她把脚伸直。我把已经不成裤子的布条折叠卷起,当做枕头用……该说是有样学样吗?但这种程度的应变根本及不上今日子小姐之前施展的水准。



似乎没有外伤或出血,也没有目视可见的骨折。那么,能做的就仅止于此。应该说,该做的也到此为止。从刚才的巨响听来,好像摔得很严重,万一有脑出血,随便移动可就大事不妙了。虽说呼吸也很稳定,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是,我却也无法因此松懈,紧接着又从楼梯间往上看。楼梯尽头是通往工房庄十八楼的门。今日子小姐是从那里摔下来的吗——不是。



不是摔下来的。



虽然我跟今日子小姐共同行动的时间不过半天,但就我所知,今日子小姐绝不是会踩空的人。擅于一心多用,同时处理好几件事情的她,可能会让人以为她是个注意力散漫的侦探。但是相对地,正因为今日子小姐能一次处理那么多件事,纵使她在做别的事,也必会顾及脚下的事,绝不会失足。



对了。



当时从楼上传来的声音让我想到两个可能性,一是「有东西从楼梯上掉下来」,二是「有人从楼梯上滚下来」……光是这样或许已经想太多,但如果我是今日子小姐,应该会想更多、想更远吧。像是想到「有人从楼梯上被推下来」的可能性……而看到此时此刻今日子小姐的状态,显然这绝不是想太多,而是理所当然的推理。



实在不该让今日子小姐单独行动的——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应该陪在她身边,不应该分头调查。



因为,如果今日子小姐的推理没错,刺伤人的犯人就在这栋工房庄里。



我怎么会蠢成这样。



或许是因为受到和久井老翁想包庇犯人的成见影响,我总有种这件事的犯人「其实是个好人」的印象……好似那个人会是无害的。



然而,冷静想想,那个人可是捅了和久井老翁一刀——而且还是将老人捅成放着不管可能会死掉、现在还在生死边缘排徊的重伤,但我却蠢得完全没想到要亲身揪出这个人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找出犯人,劝他自首。



今日子小姐在理解和久井老翁的心意之后,决定采取的行动或许带有某种高尚的情操,但是完全没把风险考虑进去。面对面去接触刚刚才出手伤人的犯人,还以为能全身而退,未免太过乐观了。



假设犯人就在查访时见过面的住户之中——如果除了剥井小弟以外,还有人看穿今日子小姐撒的谎,只是没有点破呢?若是那个人动手伤害到处打探消息的今日子小姐,也一点都不奇怪。



要是犯人以为自己已经杀死和久井老翁,或许会有「杀一个人跟杀两个人没什么两样」这种可怕的想法。虽然是既不合理、也没效率的判断,但人类有时候就是会采取这么不合理又没效率的举动。



这真的只能说是我们太大意了。



没有调查权,同时意味着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时,也无法保护自己——明知如此,还在没有人委托她的情况下,自发性地展开调查的今日子小姐,就算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或许也只会被当作是自作自受。



或许没有同情的余地。



但我心中仍充满了对犯人的怒火——居然这样对待想赶在警方展开调查以前,劝他自首的今日子小姐。



现阶段还不清楚犯人为什么要刺杀和久井老翁,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关于这点,我可能没有立场说什么。身为局外人的我,可能也没资格批评工房庄的那些规矩。但是无论如何,惹出这风波的犯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加害今日子小姐。



我认为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或许会违反和久井老翁的心愿,或许也会违反今日子小姐的心愿,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用包庇犯人、劝犯人自首这么温吞的态度应对了。



这是两起杀人未遂案——应该马上打电话报警。自作主张进行调查的我和今日子小姐肯定会被骂到臭头,但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虽然若去考虑各种可能性,今日子小姐自己失足也不是绝无可能,就算是被人推下楼,也不见得就是这次凶案的犯人干的好事……但是不赶快报警的话,犯人可能就会逃出工房庄了。



这么一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私底下进行调查——虽然时间还没到,但是如果要弃权的话,只能趁现在。



我拿出手机——不,是想要拿出手机,但手机不在我长裤的口袋里。难道是忘在地下室吗?不对,是放在盖住今日子小姐下半身的外套口袋里。想起这件事,我把手伸向外套——就在这个时候。



「……」



今日子小姐静静地睁开双眼。



「唔……唔哇!」



我连忙把手缩回来。要是被她误会,以为我想对失去意识的她动手动脚,那我可就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虽然没能拿回手机,但今日子小姐总算醒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今日子小姐,你不要紧吧?啊,不要勉强坐起来,保持这个姿势比较好!」



要是突然坐起来可能会走光——我没有讲得这么明,但她似乎听进我的忠吿,维持躺在楼梯间地板上的姿势,视线忙碌地四下游走。看似,下子反应不过来,又像是陷入了混乱……这也难怪,光是想起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就已经够恐怖的吧。



不,等一下喔?



被推下楼的时候,今日子小姐该不会看到对方了吧?从时间上来推测,大概是在拜访剥井小弟之后,今日子小姐不知为何在回程不搭电梯而选择走楼梯,于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不过,她摔下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在楼梯上翻滚了两三圏,今日子小姐最后是仰躺在地板上。那么,她在昏倒前目击犯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知道犯人是谁的话,谜底就将在此揭晓。



就结果而言,今日子小姐以身犯险的行动,终究解开了谜团——于是我满心期待地开口问。



「今日子小姐,你还记得是谁推你下楼的吗?」



这是个在认定她记得的前提下,有点冒失的问题。但是今日子小姐就这么躺在地上,摇摇头如此说。



「我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10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



一到了明天,就会把昨天忘掉的忘却侦探——然而我却误会了这个意思,也或许只是因为今日子小姐的说明不够清楚……仔细想想,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人类的脑子又不是机械化的系统,记忆怎么可能刚好在凌晨零点的时候重置。



体内时钟未必与地球的自转一致。



既然如此,该如何认定「今天」这个概念呢?看来今日子小姐定义很简单——一觉醒来就是明天。



换句话说,今日子小姐会在睡着的时候丧失记忆。



不只是单纯的睡眠,昏迷或失去意识之类的,似乎也包含在其中。



听起来虽然荒诞无稽,但比起记忆一天就会消失的说法,记忆因睡眠而重置的说法感觉上还比较容易接受——应该是说,也只能相信是这样。



因为那是今日子小姐用自己的笔迹,写在自己的左手臂上的内容,由不得我不相信。



「我是掟上今日子,侦探。记忆会在每次睡着的时候重置」——只见她挽起袖子的雪白肌肤上,有着用极粗签字笔写的这样一行字。



今日子小姐说那确实是她自己的笔迹。



该说是不做纪录的忘却侦探唯一的备忘录吗……当剥井小弟开玩笑地说要帮她画裸体素描时,她会回以「有些原因而不能脱」,大概就是因为身上写着这些字吧。当然,倒也不是说没有这些字她就会宽衣解带。



正因为有这层最基本的用心,她才不至于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但这么一来,就算今日子小姐目击到推自己下楼的犯人,也都不记得了。



不仅如此,就连和她一起行动了半天的我是谁,还有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栋大楼里的事也都忘了。



和我的关系又回到初次见面,当然也完全不记得和久井老翁遇刺的事。



忘了自己曾经查访过工房庄所有住户、忘了工房庄是什么样的地方,当然也忘了稍早前灵光一闪——对裱框师和久井和久最后大作的见解。



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都凭空消失了。



长达半天的调查活动,至此全部化为乌有,这是令人无法不感到痛心的事实。早知道也至少先问出她认为谁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换个角度看,或许这样也好。



不管怎样,今日子小姐已经恢复意识了,而且看样子除了丧失记忆以外也并无大碍。既然如此,她忘记这件事反而是件好事,对和久井老翁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正是撒退的最佳时机。



「去看医生吧!今日子小姐……看起来虽然没大碍,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去做一下精密检查比较好。」



「嗯……说得也是。」



今日子小姐看似还有些昏昏沉沉地答道。她虽然已经完全忘了我的事,但凭借与生俱来的聪慧,似乎仍然猜到我是来救从楼梯上摔下的她,所以并未对我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过度警戒。



「嗯……你是亲切先生……对吧?可以请你就这样把外套借给我吗?因为这条四分五裂的裤子已经有穿等于没穿了……请让我用来围在腰间。」



「啊,好的。当然,请用。那件外套就送给你。」



我也失去了冷静,一句话讲得颠三倒四的。



「不过,我想我的手机应该放在口袋里,可以请你把手机还给我吗?我要叫救护车。」



「我想应该用不着叫救护车……」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从外套口袋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是因为被我搭救而感到受之有愧吗?总觉得她过于听话——乖得像是装出来的。



从楼梯间走到十七楼,开门来到走廊上——当然是为了搭电梯回一楼。



然而,今日子小姐兴致盎然地把(她应该已经看过一遍的)工房庄内部又再看了一遍,跟着我走进电梯里。



看样子,这个人一旦不是处在工作模式下,感觉真的就只是个脱线的小姑娘……也对,如果她在平时也是那样风风火火地动个不停,就算是想带她去看个医生,我可能也办不到。



「……嗯」



想要学今日子小姐在工作时的一心二用,我试着在移动时叫救护车,只可惜在电梯里收不到讯号。



对了,不只救护车,原本也想顺便报警……嗯,还是先送今日子小姐去医院再说?



万一不小心让今日子小姐知道发生在地下室的事,难保她不会又开始行动。目前看来,她似乎尚未深思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只要有个风吹草动让她想起自己是来这里工作的,难保会发生什么事。



我想趁她发现以前,先把她塞进救护车里……明明知道并无大碍却还是想叫救护车来,就是基于这个用意。



然而,当电梯抵达一楼时,我还是没能打电话叫救护车——因为电梯门一打开,我就碰到一张熟面孔。



不是别人,正是剥井小弟,他似乎要上楼,虽说他身为工房庄的住户,会在这里遇见他也很自然,但是这下子惨了——我在心里暗叫不妙。



因为今日子小姐才刚见过剥井小弟——如果只是要跟剥井小弟来段鸡同鸭讲的对话倒也罢了,要是剥井小弟重提刚才与今日子小姐聊过的内容,事情就会(对今日子小姐)穿帮了。



不,等等,今日子小姐刚才也不见得与剥井小弟见过面……像这样会在一楼遇到他,就表示剥井小弟刚才出去了……可能又是去哪家美术馆画图,所以今日子小姐去剥井小弟房间拜访的时候,他可能不在家。



这么一来,剥井小弟应该是现在才第一次看到白发的今日子小姐吧——



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那,他刚才果然还是在房间里见过今日子小姐,现在只是刚好去附近走走吗?如果是出去画图,却又没带素描本和铅笔……



「哎呀,真可爱的小弟弟。你是亲切先生的朋友吗?初次见面啊。」



今日子小姐毫无心机,低头打招呼。



事到如今,又窥见她好像喜欢小孩的一面……或许这是她在工作之外,不加矫饰的模样,但是可以的话,希望她不要再给我增加新设定了。



「大叔。」



幸好剥井小弟对今日子小姐的寒暄充耳不闻——他指着我手中的手机。



「可以把你的手机借我一用吗?」



「咦……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打给谁?」



「警察。」



剥井小弟说道。那口气一点也不像个孩子,没有半点抑扬顿挫。



「警察……?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剥井小弟这时才转身面向今日子小姐——面对满头白发的侦探。他盯着她几秒之后——平静地开口说。



「因为是我刺伤老师的。」



11



剧情就此急转直下,迎向圆满大结局——这也太莫名其妙了。不理会还陷在混乱漩涡中打转的我,剥井小弟真的用我的手机打电话给警察。他单方面地报上姓名、吿知地址、说自己杀了人。然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地把手机还给我,从我旁边走过,走进电梯里。



「剥、剥井小弟……」我好不容易才喊出声。「你、你为什么……」



「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吗?可能免不了被加油添醋一番,不过详细情况你看了明天的早报就会知道了。」



剥井小弟不容我发问。说完,他转向今日子小姐。



「那个……」话说到一半却又吞回去。「没什么。」



最后他只丢下一句。



「掰啦!今日子小姐。」



剥井小弟摁下电梯的关门按钮。



「等等……」



虽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也知道不能就这样放他走,我摁下电梯往上的按钮,试图阻止电梯上楼,但今日子小姐抓住我的手臂,摇摇头说。



「让他走吧。」



「可、可是……」



「由我来负责解释吧——亲切守先生。」



她连名带姓地称呼我,让我觉得不太对劲。奇怪?从我在楼梯间救了今日子小姐之后,至今尚未报上自己的全名,只说了亲切这个姓。而且我今天穿的是便服,当然也没别上名牌。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是「守」?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啊……



在我还兀自怔忡的时候,载着剥井小弟的电梯已经上楼——摁再多下也无法让电梯停下来了。



「请往这边走。」



今日子小姐走向逃生梯——我一头雾水地跟在她背后。看样子,今日子小姐打算前往地下室。要在那里解释吗?既然剥井小弟已经打电话报警,不消五分钟,警方就会赶到现场,已经没有时间在案发现场慢慢解释了。



「只要给我五分钟就够了——我将用最快的速度揭开谜底,别担心。」



今日子小姐从容不迫地说完,走下楼梯——她的脚步十分坚定,没有半点迟疑。果然,她就算是倒着走也不会失足跌倒——而且听她的语气,仿佛根本就清楚记得地下室发生过的事。于是我一踏进工作室,就直接问她。



「今日子小姐,你该不会……还记得这次的事吧?」



「没错。我记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怎么回事?忘却侦探不是一睡着就会失去记忆吗……」



「是的。我没骗你。我怎么会欺骗亲切先生呢——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昏过去啊。」



只是假装昏过去而已。



所以没忘记。



今日子小姐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就算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这不就是骗我吗……明明已经看过今日子小姐一路蒙骗工房庄住户的模样,甚至还提高警觉以防被她耍弄,却仍然被唬得团团转。



可是,她为什么要扯这种谎?而且还连我都骗。



「那……那你也知道是谁把你推下楼的吗?该不会是剥井小弟吧?」



「没人推我下楼——我是自己摔下去的。因为是自己摔下去的,所以才免于昏过去。」



「……?」



这句话没头没尾,让人难以理解,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里头并没有「不小心跌倒」的意思——纵使如此,我还是一头雾水。



今日子小姐把我留在地下室,独自一人行动的那三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说了,我会负责向你解释的。请不要着急。急也没用,随着剥井小弟的自首,事情已经解决了。」



「咦?啊,可是……」



我看了一眼放在房间角落的两层柜,柜子旁边还堆着我抽出来的书。



「那这些该怎么办?我在书页之间还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哦,没找到就没找到,如果真找到什么才会把我吓死呢。因为那只是我用来做为和亲切先生分头行动的借口罢了。」



今日子小姐若无其事地说道。也就是说,她故意让我做些不必要的工作吗?假借分头行动之名,把我困在地下室……她则利用那段时间去找剥井小弟密谈吗?的确,要我再检查一次今日子小姐已经检查过的地方,原本就像是浪费时间的工作……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一个人去见剥井小弟——顺便吿诉你,因为实在没时间,我上楼时是搭电梯上去的。」



「什么……」



她说要解释给我听,但讲的都是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反而愈来愈困惑了。



「欸?呃,你的意思是说……你去找剥井小弟,并不是要问他与和久井先生最后大作有关的事,而是去劝那孩子自首吗?」



「嗯,没错,就是这样。细节我等一下再吿诉你。」



「可是……你当时不是说,还不晓得犯人是谁吗?」



「那是骗你的。」



那也是骗我的啊。



那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一点罪恶感的态度,达到如此境界,我只能佩服。当然,对于她说了那么多谎,尤其是假装昏迷这件事,真的因此为她担心的我实在有很多话想说,但我更在意的是——她怎么知道剥井小弟就是犯人呢?



「那你从什么时候……何时开始怀疑剥井小弟的?」



这是推理小说中一定会有人问侦探的问题——基本上,侦探都会用「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来回答,但是最快的侦探又更超越了这个标准答案。



「从看到和久井先生倒在这里的时候。」



「喔……啊?」



不就是发现异状的当下吗……正当在进行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急救时,今日子小姐已经推理出答案了吗?在那之后的调查,全都只是验证吗?这也太——神速了吧。



那时都还没见到剥井小弟呢。



「是呀,严格说来,当时我还不知道剥井小弟就是犯人。不过,我打从一开始就怀疑犯人或许就是像他那样的小孩。」



「怎、怎么说?」



「因为伤口的位置。」



今日子小姐指着自己的小腹说。由于我的外套还包覆着她的下半身,



所以看不太出来,但我记得和久井老翁的伤口位置确实是在那一带。



「伤口的位置太低了。如果是大人刺大人的腹部,伤口应该再高个十公分。」



这么一说也真的不是多了不起的推论,但确实如此——身高差异。



就像从刀子刺进去的角度可以研判出是否为自残那样——明眼人从伤口位置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高。原来今日子小姐早就一面进行急救,一面仔细分析过伤口了。



「因此,也可以说和久井先生是侥幸逃过一劫呢!因为那孩子不够高,所以无法捅到他的心脏。」



「这就是……你刚才在地下室里提到的『必然』吗?」



再补充一点的话,也由于犯人是平常只拿铅笔作画的剥井小弟,所以连拿放在现场的调色刀行凶时都没能握好。这恐怕也是一种必然。



「如果是在争执时用调色刀捅人,捅到哪里都不奇怪,但好像也没有争执——所以我当时就认为犯人若不是小孩,就是身材矮小的人。」



对了,这么说来,在查访工房庄所有住户的途中,见到剥井小弟时,我只注意到他识破今日子小姐的变装……但其实真正应该着眼的,是「今日子小姐对于有小孩住在工房庄的事毫不惊讶」才是——原来今日子小姐当时就已经猜想到工房庄里有小孩了。



「所以当我见到剥井小弟时,便对他设下各种陷阱,想要试探他。」



「……像是故意把和久井先生的伤势形容得很严重之类吗?」



「没错。还有我只说凶器是『刀子』,期待对方会不小心脱口说出『调色刀』这个关键字……只可惜他没上勾。」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在问话,没想到当时侦探与犯人的勾心斗角就已经开始了。



「总之查访过住户之后,也确定住在工房庄的小孩只有剥井小弟一个人,几乎可以锁定他就是嫌犯,因为其他住户最矮的都比我长得高。」



她大概是用自己当比例尺去衡量住户的身高……啊,所以才坚持要见过所有住户吗?她的一举一动真的都是有其用意的……不过既然有这番道理,为什么不早点吿诉我呢?



「我怎么能吿诉你呢?我又不是要解开这个谜,只是想完成和久井先生的心愿而已……若是如此,一旦剥井小弟想要自首时,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罪行就不好了。不管这个『其他人』是你,还是我,都不好——因为那么一来,就称不上是自首了。」



咦?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一来,就称不上是自首了?



「还用问吗……假使我用证据确凿、无懈可击的理论将犯人逼到绝境,要他自首的话,其实等于是让他别无选择,那跟胁迫有什么两样?如果不能让犯人基于自己的意愿自首,就不算完成和久井先生的心愿。」



说得也是……理想上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实际上这才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会基于自己的意愿自首的人,就算今日子小姐什么都不做,他也早就出来自首了吧。正因为事与愿违,犯人行凶后还逃离了现场,才让身为侦探的今日子小姐得亲自出马……嗯?侦探。



忘却侦探。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今日子小姐才会假装昏迷、假装丧失记忆吗?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今日子小姐第二次去找剥井小弟的时候,是以忘却侦探的身分去的。



露出满头白发用以揭露自己就是忘却侦探,找了个借口,把剥井小弟约到逃生梯,吿诉他自己的推理。然后大概是假装脚底一滑,当着他的面从楼梯上滚下来——



失去记忆。



其实是假装失忆。



刚才在一楼的电梯间见到剥井小弟,打招呼的时候也刻意强调「初次见面」——装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



故意让剥井小弟以为指出自己罪行的她——把一切全忘了。



用这个方法,赋予他自首的选项。先将他逼到绝境,再给他一条生路。  基于自己的意愿自首——



「呵呵。说来也真是丢脸,我没有料到裤子真的会整个散掉……不过我知道三十分钟一到,亲切先生就会来救我的。」



剥井小弟好像是听见你冲上来的脚步声,一时吓得逃走了——今日子小姐虽然这么说,但天晓得呢?说不定就连这点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是裤子散掉这种事,我并不认为用一句「没料到」就能带过去……虽然不敢说她自作自受,但谁叫她满口谎言,才会遭此报应。



「你想过真的丧失记忆要怎么办吗……」



「那也无所谓呀!考虑到剥井小弟的处境,说不定那样还比较好……但是,那样的话就无法解释给你听了。」



「……」



「然而说来惭愧,我到最后还是有个谜团无法解开,那就是和久井先生身为裱框师最后的工作——既然动机跟这点脱不了关系,也不能等闲视之——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亲切先生。托你的福,我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是、是吗……」



我以为自己会因为听今日子小姐说了太多谎话,再也不敢相信她说的任何话……但也不尽然如此,听到她对我表示感谢之意,我还是很高兴。



我其实有点害怕,这个人,顶着一张笑意盈然、看似纯良的脸,骨子里会不会根本是个惊世骇俗的坏女人呢?比起高超的说谎能力、不会搞混自己说过哪些谎的能力——她就算说谎也会被原谅的能力之强,或许更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这么说来,今日子小姐一直对动机耿耿于怀呢……」



我还以为她打算从动机揪出犯人,但结果并非如此,之所以想确实掌握住犯案动机,是为了做为劝犯人自首的王牌。



追求速度之余,也绝不会轻忽关键的部分——这就是最快的侦探。



不过,如果今日子小姐说感谢我不是在说谎,给她提示的我却完全不晓得和久井老翁制作画框的玄机,也实在太丢人了。



只是我虽然很想知道那个谜底,但说真话我到现在还无法接受剥井小弟就是犯人的事实……即使他本人都承认了。



「对了,不在场证明呢?」



「不在场证明?」



「就是……我们不是在这里讨论过吗?因为楼梯上有血迹,犯人应该是趁电梯在维修时下的手。既然如此,那时人在美术馆的剥井小弟就不可能犯案……难道那滴血迹与这件事无关吗?还是他说去美术馆是骗人的?」



「他好像真的去了美术馆,但血迹大概也是剥井小弟上楼时滴落的,要认真找的话或许有其他血迹,只是我们没看到而已。」



「那……」



「既然前提是要让剥井小弟自首,在这里讨论的时候,我也不希望你对剥井小弟起太大的疑心,所以并未特别否定。然而只要单纯假设案发时间是在电梯开始维修之前,就能得出他的不在场证明其实并不成立。」



「……?」



别说没有特别否定,她这根本是积极肯定好吗?先不谈这些,我还是不懂他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不成立。如果电梯当时没在维修,住在三十楼的剥井小弟就会搭电梯吧?



「不不不,这可不一定。不管电梯会不会动,都可以爬楼梯吧?」



「是、是这样没错啦……」



毕竟楼梯又没有拉上封锁线,如果是重视身体健康……或是觉得爬爬楼梯可以讨个好彩头的人,也许会特地爬楼梯而不搭电梯或手扶梯吧。问题是,我不认为剥井小弟是重视健康的人……



「没错。可是如果只有爬楼梯才能到,就只好爬楼梯了吧?」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



「身高。」今日子小姐说道。「亲切先生可能从小就长很高,所以很难想到这点吧……有些小孩可是摁不到电梯里高楼层的按钮呢!」



「啊……!」



不,我是上了高中才开始长高的,所以我完全能明白今日子小姐的意思。因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人们长大之后也往往不会主动提起这样的心结,但有些电梯的按钮确实是安装在小朋友怎样都构不到的位置。不只是我,很多人应该都有过这种不方便的经验吧。



事实上,今日子小姐要上顶楼的时候,也得踮起脚尖才能摁到顶楼楼层的按钮,就别说剥井小弟还是个孩子,根本碰也碰不到吧。而考虑到他那种人小鬼大的性格,相信也绝对不会向别人求助。



……假设他只能勉强碰到十七楼的按钮呢?



可能会先搭电梯到十七楼,再从十七楼爬楼梯上楼吧?刚才说要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剥井小弟,此时此刻是否正顺着这样的动线回房呢?



这么一来——会在那里留下血迹就很合理了。



我曾经想过,这种没有无障碍设施的大楼似乎不适合年事已高的和久井老翁居住……看来对小孩来说,也绝不是栋体贴的大楼。



但也难怪,和久井老翁肯定也没有想到,日后竟然会有个才十岁的小孩住进工房庄里。



「那……你的意思是说,案发时间是在早上九点以前吗?后来剥井小弟就去美术馆画图……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不,据他所述,他似乎并没有要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意图,只是当时陷入恐慌,一心想逃离现场才跑了出去……那孩子一旦方寸大乱,就会去画图来抚平自己的情绪,这点也跟我想的一样。」



听她这样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应该要为剥井小弟没有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感到高兴吗?我该怎么看待到了那个节骨眼,却依然除了画图还是只会画图的他呢?



「我拿那滴血迹当借口,约他到逃生梯谈判——真正目的是要在之后从楼梯上滚下来就是了——但他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在楼梯间留下血迹。」



实际上,若是由警方来侦办,这案子根本不用半天,只要三个小时就能解决了吧——今日子小姐若无其事地说。



只要她有心,看到伤口之后三秒内就能解决这件事了……可是今日子小姐却没这么做。不仅如此,当我开始怀疑剥井小弟,她还不着痕迹地抹去我的怀疑,诱导我一厢情愿地为他设想根本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明。



纵使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犯人自首……今日子小姐之所以这么做,



或许不只是因为和久井老翁想包庇犯人,也因为犯人还是个孩子……但就算指出这点,她大概也不会承认吧。



对小孩也绝不手下留情的今日子小姐。



和剥井小弟一对一谈判时,想必也未手下留情,铁定是展现大人的能言善道斩断他所有退路。尽管如此,她仍坚持要让剥井小弟自己认罪。



比起逮捕他,更坚持要让剥井小弟反省——我不晓得这个世上有多少侦探,但是会做这种事的侦探,肯定只有今日子小姐一人。



……这种事若不是忘却侦探,或许还办不到。



「我也说过了,他还是刑法无法制裁的年纪。再加上和久井先生打算包庇他,就算真的被捕,或许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既然如此,问题就在剥井小弟本人怎么看待自己做的事。」



有道理……回想整件事,就是个孩子在闯下滔天大祸后,害怕得逃走,却又无处可去,只好再回来的闹剧……不,是今日子小姐让整件事得以用这种方式解决落幕。



「……所以动机到底是什么?剥井小弟为何要刺伤和久井先生呢?」



两人之间就算起了争执也不奇怪。该说他们物以类聚吗?双方的个性都很容易上火——不过应该还是有什么导火线。



所以今日子小姐才会对这点耿耿于怀吧……果然还是与和久井老翁最后的工作有关吗?



「是的。他已经吿诉我了,或是说,就如同他之前的吿白。当他猜到和久井先生要求工房庄的住户们画的那些画并非烟雾弹,而是所有人都被选中的时候,就直接跑去找和久井先生谈判了。我是从材料的订购数量推敲到这一点,而剥井小弟似乎是从作画的住户说的话联想到的。他或许是觉得接到和久井先生指示画图的住户就算不只一人,但参与人数也实在太多,而因此起了疑心吧。」



「……」



昨天在回家路上与他不期而遇之时,剥井小弟便将撒下烟雾弹一事评为「不是老师的作风」而面露怀疑——这么说来,他的疑虑在那时早就已经坐实了七八分。得知事情已经进展到雇用警卫的最后一步时,终于采取行动——是这么回事吗?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除了画图还是只有画图的少年……



对于这样的少年而言——明明只有几个人落选,自己却在落选者的阵容里,是何等的屈辱啊。



说老实话,我不明白这种感觉。



感到屈辱多少难免,但现实中,真的会因此而出手伤人吗?又不是自己的一切都被否定了。



对剥井小弟而言……



或许就像是一切都被否定了。



「要是和久井先生肯解释清楚就好了。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剥井小弟固然有错,不过和久井先生也有责任。」



「你是指……身为监护人的责任吗?」



「当然也包含这个意思,但要是和久井先生肯早点吿诉他就好了。爱搞神秘也不是不行,但凡事都有所谓的限度。」



「……?」



虽说该早点吿诉他……但就算吿诉剥井小弟,或许也只会让纷扰提前发生吧?因为不管事实有多残酷、多苛刻,事实就是事实……嗯?



不过今日子小姐不是已经明确否定「所有人都被选中」的假设了吗?那也是为了误导我的谎言吗?而她就是因为找到这个问题的解答,认为已凑齐用来交涉的王牌,才会把我留在地下室,一个人去找剥井小弟吧。



「是的。从结果来看,和久井先生最后的工作并不是直接的动机。要说到动机,就是剥井小弟的误会一场,但是我们探索此事的真相也绝非徒劳无功。要是没吿诉他真相的话,剥井小弟应该不会下定决心自首——也无法自首吧!」



倒也是,倘若动机只是来自「明明有那么多人雀屏中选,自己却被排除在外」的愤怒,早在今日子小姐与剥井小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谜底应该就可以解开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原来误会也可能会成为动机。



可是,若是一切到此结束,剥井小弟一定不会反省——也不愿反省吧。



只会变成他与和久井老翁的意气之争,没有今日子小姐介入仲裁的余地。然而,如果他的动机只是一场误会呢……解开这个误会,或许就能融化剥井小弟冰冻三尺的心。



「可是……是什么误会呢?和久井先生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订那么多材料,请那么多人作画呢?」



我确认了一下时间,开口问道。



虽然因为剥井小弟已经主动打电话报警,应该就不需要再赶时间才是,但从今日子小姐开始解谜,已经过了四分钟以上,警车也差不多该到了。身为整件事第一发现者,必须向警方说明的事多如牛毛,大概再也没机会再跟今日子小姐说些什么了。



速度最快的忘却侦探,似乎背负着总是被时间追逐的宿命。



那么,至少得让我知道事实的真相吧——和久井老翁要我保护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传说中的裱框师,人生最后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既然和久井先生没有打算给每张画都裱上框,那还是只有一个人会雀屏中选吧……难道,那个人其实是剥井小弟吗?」



虽不知这和今日子小姐至今的论述兜不兜得起来,总之我先提出一个假设。也就是说,目前所有受托作画的住户都是烟雾弹……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美好,但是以误会来说也太悲哀了。既然和久井先生没有委托剥井小弟作画,就没有这个可能性。」



「那……果然还是他一开始讲的,只有一个人的作品会被采用,其他人描绘的作品都只是烟雾弹吗?」



要是能证明这一点,多少能安慰到剥井小弟吧……但纵使如此,「自己并非首选」这点并没有改变,严格说来,这也不算误会。



搞不懂。今日子小姐是如何融化剥井小弟的心?光用证据逼问对方的话,铸下大错的犯人就算会自白,也不会自首。「我干的」这种话谁都会说,但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人坦承「我错了」呢?



「我不是说了吗?而且那发想可是亲切先生你吿诉我的呀——只要从外框,反过来推测内容就好。」



「你太过奖……不,就算你这么说,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啊!光是要从大量的材料想像出要做成什么画框就很困难了,更别说还要从画框推测究竟是要用来裱什么画……」



「嗯?啊,不是,不用想得这么复杂呀!只要单纯地从材料分量来看就可以了。」



「咦……?」



分量?大量订购的材料……等等,这么一来,不是又绕回原点了吗?今日子小姐之所以会觉得有异,不就是因为材料过多吗……



假设和久井先生准备的材料全都要派上用场,那不就等于他委托工房庄住户描绘的画作全部都是他想要的,最后又会归结到让剥井小弟难以接受的结论吗?



「不是全部都是他要的。」



今日子小姐像是强调般地又再说了一次。



「是——全部才是他要的。」



「……?等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名侦探特地为我解谜,我却无法举一反三地反应过来,真是过意不去,但这却是我的真心话。



「也就是说,和久井先生打算用上所有的材料吗?因为要为大量的画作制作大量的画框,所以才订了大量的材料……」



「不是的。他是要为大量的画作制作一个大画框——可以把大量的画作全部装进去——把大量的材料全部用上的超大型画框。」



「超、超大型……画框?」



「就像拼图那样啊!」



今日子小姐看向地面说道。她用画板做的拼图,还一片片散落在地上。「和久井先生委托大家作画的尺寸虽然大小不一,但我想只要像七巧板那样组合起来,就会成为一个工整的长方形。和久井先生打算将其视为一块完整的画布,为其制作一个大画框。」



「……!」



所以——并非全部「都」是他要的,而是全部「才」是他要的。把大量的画作聚集起来,才能拼成一幅完整的画……



和久井老翁企求的是一幅工房庄住户的集体创作吗?倘若把工房庄本身视为一项他的创作,的确是没有比这更适合他最后的工作——人生集大成的规格。



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人生最后之作,不是选择有名气的大师真迹来裱框,而是要采用未来画家的作品了——甚至让人觉得和久井老翁十年之前兴建工房庄,该不会就只是为了这个吧?这个理由比什么想报恩,想回馈、只是兴趣什么的,都更能让人信服。



把委托的画作全都摆上去,制作一幅宛如拼图的画。



的确,这样就能把大量的材料全部用上,而且也不用怕秘密会曝光。这该称之为分工吗……虽说连画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哪个部分。



不过,居然真的是要做超大型画框……他是说过最后的工作工程浩大,没想到还真有如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如此,也能理解和久井老翁会雇我当警卫之必然了。在这间地下室里不可能制作这么巨大的作品。按照今日子小姐的目测,应该就连材料都装不进去——那么势必得另外租个仓库。



所以他真正要委托我的,并非是在工房庄里保护他,而是保护他在移动时的安全。或许还会要求看来颇耐操的我,顺便帮他做些杂事吧。



「可是……不只是大小不一,就连大家描绘的主题也都不一样吧?把那些画摆在一起,真的能变成一幅完整的作品吗?该说是会互有冲突,还是要说是格格不入……总觉得只会像一张大杂烩吧。」



「你听说过马赛克镶嵌艺术吗?那是一种按照颜色将大量的图片分门别类,拼成另一幅完全不同图画的手法。通常都是用照片来制作就是了……我猜和久井先生是打算制作同样的东西。」



「用照片拼出另一张照片……」



乍听之下没什么概念,但仔细想想,确实好像在哪里看过。记得我看到的不是用照片,而是用动画截图拼成的……总之,就是将每张照片都视为一个点,运用其画面中的主要色系,有计划地把这些点摆在一起,呈现出另一幅完整的画。



依颜色分类的——拼图。



对了。



今日子小姐或许只是为了争取时间不让我离开地下室,但也因此让我翻到那本放在两层柜里的杂志,得知了和久井老翁曾经立志当画家的过去。



对于过去放弃了画家之梦的和久井老翁而言,这或许是最后的挑战……他打算把绘画本身当颜料,挥洒出一幅弘大的作品。



这般创意与规模。



我不禁佩服他的执着。但在佩服同时,也有些无言。



这种想法太天才了,平庸如我实在难以跟进——无端被卷入这个计划的工房庄住户,应该也会觉得很困扰吧。



要是能先取得大家同意也就算了,但这样瞒着工房庄的住户秘密进行,实在让人不敢苟同……不过,比起要他们画一堆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画,这「做为拼图用」是还好一点。



工房庄住户的集体创作。



如果这样能让和久井老翁光荣退休的话,住户他们也……不,等等。即便如此,剥井小弟被排除在外的事实依然没有改变。除了剥井小弟,还有其他几位住户也没接到作画的委托。



还有比这个更羞辱人的吗?受到排挤,连参与集体创作的机会也不给,对于尊称和久井老翁为老师的剥井小弟而言,必定是很难接受的……不,说不定这才是最难接受的事情。



纵使向他说明和久井老翁真正的用意,剥井小弟也只会更火大——



「没这回事,他马上就接受了,还似乎对自己的缺乏思虑感到羞耻。」  「咦……是吗?我还以为十岁左右是最痛恨被排挤的年纪……」



「跟几岁无关,因为他是个画家哪。」今日子小姐耸耸肩。



「在帮我画肖像画时也是……剥井小弟不是都只用黑色画图吗?」



「嗯,是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说色彩很脏、很恶心……」  说到这,虽然慢半拍,但我也终于恍然大悟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今日子小姐也点点头。「和久井先生想要画的图里不会用到黑色。其他没被指名的住户,也多是基于这个理由。」



在画图的时候,难免有几乎不太会用到的颜料……也有完全不会用到的颜料。不是画功的问题,而是颜色的问题。



我边听今日子小姐解说,边想起和久井老翁曾经要剥井小弟到美术馆来临摹有着大理石花纹的地球。但剥井小弟就连地球也只用黑白两色来描绘——也许是我想太多了,说不定和久井老翁是想利用这个指示,促使剥井小弟运用「其他颜色」来画图也说不定。



「的确……画图的时候,黑色很难处理呢!除了会压过其他颜色之外,严格说来,黑色也是自然界里不存在的颜色……」



再怎么说,也是颜料要配合需要,总不能配合颜料来画画吧。硬是要用的话,只会搞得像荧幕出现坏点,如果剥井小弟的目标是当个画家,那么这个真相的确会让他只能哑口无言。



「就是说啊。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建议。」



「建议?」



「没错。因为剥井小弟对于和久井先生的阴谋……抱歉,是对于和久井先生的计划太惊讶也太沮丧了,所以在摔下楼以前,我稍微逾越了侦探的本分,给了他一个外行人的建议。『既然如此,你就跟其他没被指名的住户一起请和久井先生最后再补上一笔「工房庄全体住户」的签名不就好了吗?』如果是签名,就算是黑色也无妨吧?」



「……」



原来如此,确实是逾越侦探本分的建议……但,或许让剥井小弟决定自首的,既不是事情的真相,也不是谜团的解答,而是这个外行人的建议。



那个觉得色彩斑斓的大理石花纹很恶心的少年,也或许能经由这五颜六色、百味杂陈的事件而有点改变吧。



此时,耳边传来鸣笛声。



是警车的鸣笛声——也是时间到的提示音。



「接下来。」今日子小姐说道。「就让我们也来向剥井小弟学习,跟警察伯伯道歉吧!我们不但没报警,还擅自调查,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好好为此说声对不起,然后好好地被警察伯伯骂到想哭吧。」



「……是呀。」



名侦探召集众人,说声「接下来」便开始解谜——不过看来这名侦探,非但不召集任何人,而且还是在解完谜后,才终于开口说声「接下来」。



的确,身为大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