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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今日子小姐的不在场证词(2 / 2)


鲸井试图将话题带往这种怪力乱神的方向来自圆其说。



「但结果还是没有救到他的命。」



却被今日子小姐毫不留情的一句完全否定。



「啊,难不成你是看到电线了?看到吹风机的电线从洗脸台延伸到泡澡间,所以才觉得不对劲。」



今日子小姐给了鲸井一个根本是下台阶的假设,他差点就不假思索地咬住这个饵,但又想到不管洗脸台或走廊上都是一片漆黑,在那种情况下,怎能说是看见吹风机的电线?当然,因为真的看见了,就应该说看见了吧?虽说是一片漆黑,却也不是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只是,那也可能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有东西在那里,所以才会「看得见」也说不定——那样的话,这时如果声称看见了,将会是致命的失误。所以,鲸井只慎重地回了一句「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话说回来,发现宇奈木先生的遗体之后,鲸井先生做了些什么事呢?」



「……当然是马上报警啊。用手机……」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嗯,没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就好——人有时也会毫无理由,下意识地锁上大门和门链的。」



今日子小姐微微一笑,如此说道——意味深长,但是鲸井并不明白她的用意。虽然不明白,可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不能再跟她讲下去」。虽说逃得了一时也逃不过一世,总之必须扭转被她带着走的步调。



「……不好意思,警部先生。」



鲸井对今日子小姐的问题视若无睹,转向肘折警部。



「我今晚还得去游泳池,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



「游泳池……是工作吗?」



「不,不是工作,只是不想荒废例行训练……」



其实才不是训练这么正式的行程,不过预定要去健身房游泳倒是真的。



「这样啊,那我们也叨扰太久了,真对不起。」



今日子小姐站起身——对着似乎还有问题想问的肘折警部讲了声「我们走吧,警部先生」之后,以平静的笑容对鲸井说道。



「打扰了,鲸井先生。能向你请教真是太好了。请放心,我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只要你真的是无辜的。」



「……谢谢,那就全靠你了。」



我或许找了一个不得了的对象来为我的不在场证明作证哪——鲸井第一次这么想。



9



肘折警部和今日子小姐离开鲸井的公寓之后,直接前往电器行——为了购买吹风机。先是今日子小姐提到想要买一把「和让死者丧命的吹风机同样机种的新品」来实地测量电线长度,于是肘折警部就陪她来了。



最新型家电的新奇感让今日子小姐显得兴高采烈,看在射折警部眼中,却是令他不禁莞尔的景象(对于完全无法吸收新知的今日子小姐来说,来到电器行大概就像是来到未来吧)——买完东西,再回到宇奈木的住处时,刚好是傍晚五点。



傍晚五点——正是鲸井前天发现宇奈木尸体的时刻。虽然不是特地锁定这个时间前来,可是如果要确认状况的话,现在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进到屋内,没打开走廊的灯,就直接走向浴室——如同今日子小姐对鲸井所说,真是一片漆黑。看到这个光景,实在不会想到有人正在里头洗澡。



「肘折先生,麻烦给我吹风机。」



「啊,好的。」



从纸袋里拿出吹风机,拆开包装。虽然还是请店员开了收据,但是能不能以经费报销,目前还很难说。



「请用,小心喔。」



「感谢你的提醒。不过,吹风机本身应该不是那么危险的物品吧……浴室现在也是干的。」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插头插进洗脸台的插座,将吹风机拿进泡澡间,直接把吹风机轻轻地往浴缸里放。



不出所料,电线长度虽然勉强拉得到浴缸旁,却无法让吹风机构到浴缸底部——只能垂挂在浴缸边缘。



「这个构图跟警部先生当天看到的一样吗?」



「是一样……不过,如果是这样,插头可能会因为吹风机本身的重量而松脱吧。」



「当浴缸里放满水的时候,因为有浮力,倒不至于会脱落……不过,就算能拉到浴缸这边,要吹头发还是有点问题。如果是在浴缸外面也就算了,但是在浴缸里,还是过于勉强呢。更何况……」



嘿呀——今日子小姐拿住垂挂在浴缸边缘的吹风机,打开开关。吹风机送出热风,吹动了今日子小姐的白发。



「嗯……」



今日子小姐拿着吹风机让热风从四面八方吹拂着自己的头发——但头发原本就没有湿,因此白发轻柔飘逸地随风翻飞。



还以为她会玩上好一阵子,却见她慢条斯理地关掉吹风机,回到浴室外面。肘折警部虽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但完全不懂这些行动有何意义。



「你在做什么?吹风机的风力测试吗?」



肘折警部半开玩笑地问,今日子小姐回了一句「是呀,是风力测试呢」之后,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最近的吹风机,性能都好好哦,吓了我一跳。」



「呃,今日子小姐。我知道你对家电的进化很感兴趣,但是时间……」



肘折警部指着手腕上的表。害她手忙脚乱固然不好,但是忘却侦探是有时间限制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掟上今日子,无法花一天以上的时间调查同一个案子——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五点。虽然还不用开始焦急,但也不是可以慢慢磨蹭的时间了。



「不,是说——警部先生,你需要这把吹风机吗?」



「喔,结束搜查之后,如果你想带回家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只是要吹干头发,需要用到这么多的功能吗?」



「啊。不用。」



还以为自己很贴心,结果却是个篮外大空心——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



肘折警部赶紧用「我用便宜货就好」回答她的问题,但就连这个回答,其实也是挺死要面子的虚言,肘折警部洗完头发,根本不用吹风机,通常都是放着自然干。就算会要面子,他也不是会在意体面的性格。



「就是说呀,即使是我这样的长度,也不需要这么大的风力——这个,该不会是长发女生用的吧?」



「……啊。」



今日子小姐的白发是及肩的鲍伯头,就连这种发型也用不到的吹风机,身为运动选手,而且还是游泳选手的宇奈木——会需要吗?



回想他泡在浴缸里的尸体,的确是还不到平头,但也是非常短的短发。虽然不自觉地接受了浴室与吹风机的组合——可是世上也有完全不需要吹风机的人。



那个长度,只要用厚一点的浴巾就能擦干了吧?



「……嗯?那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就是意味着一种可能而已。当然,即使是短发,也可以用吹风机,或许也有会在浴缸里吹头发的怪咖——可是,若要把这些极端可能性也考虑进去,那么造成宇奈木先生死亡的这把吹风机,也可能不是他的东西。」



「……你说这可能是凶手带来的凶器吗?一开始就决定拿这个当凶器,所以尽可能选择风力最大的机种?」



若是如此,这就是物证了。不是在案发现场拿宇奈木的私人物品来用,而是凶手带私人物品进来——就算不是凶手的私人物品,假设是凶手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嗯……」



终于找到与凶手有关的细微线索,令肘折警部雀跃不已,然而发现这条线索的今日子小姐本人却一脸阴郁的表情。



「怎……怎么了吗?接下来只要追溯鲸井先生最近的行踪,调查有没有购买吹风机的记录就行了……」



这样的话,由于会演变成地毯式搜索,就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搞定了。不过能走到这里,忘却侦探已经是十分尽责了。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宇奈木先生在浴室里吹头发,不小心让吹风机掉进浴缸里,因此触电身亡——这是凶手想编的故事吧?」



「是的。」



「这个故事的疑点在于——有人会冒着就连小孩也知道的危险,坐在浴缸里吹头发吗?就当作真的是在浴缸里使用吧,吹风机的电线是不是太短了点?还有刚才提到的,宇奈木先生需要风力这么大的吹风机吗?」



「没错,简单整理起来是这样没错。」



所以才可疑。



一开始被认为是意外身亡的这起命案,之所以会产生凶杀案的疑虑,不只是因为第一发现者很可疑。



「可是,可是喔,假设有人——不见得是鲸井先生,假设有人利用吹风机当凶器,杀死正在泡澡的宇奈木先生的话呢?」



「嗯,我正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能消除刚才提到的任何一个疑点吗?」



「……?这个嘛……」



应该可以吧——她嘴上虽这么说,肘折警部却感觉到或许实不尽然。



假使凶手打算将这起命案伪装成因为死者本人不小心而造成的意外,那么凶手应该比任何人——当然包括今日子小姐、肘折警部在内,都会先注意到这些疑点,并妥善处理才对。



「难道是『为了让人以为是意外』这个前提错了吗?关于电线长度,我也是来到现场才发现的。凶手总不可能随身携带延长线,或许到客厅找找也会有,但考虑到万一宇奈木先生在那时洗好澡走出来的风险……」



「如果不是为了让人以为是意外,应该会把吹风机带回去……因为如你所说,吹风机会变成物证。只是,如果想要伪装成意外,却又特地带死者平常没有在用的吹风机来现场,就很奇怪了。无论是视为意外还是他杀,都无法解释宇奈木先生的死所呈现的疑点和矛盾之处。」



「……可是,鲸井先生的确很可疑吧?」



「很可疑。」



关于这点,今日子小姐倒是毫不迟疑地断定。



「鲸井先生身为第一发现者所采取的行动,只有可疑两字能形容——刚才和他本人聊过之后,说他的嫌疑愈发重大也不为过。他虽然试图自圆其说,但他在这房间里的举动,却很明显是『知道宇奈木先生已经死在浴室里』的人才会有的举动……可疑到这个地步,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显得很刻意,或该说是颇奸诈吧?」



「奸诈?」



「假如我不是忘却侦探,鲸井先生的不在场证明确实成立的话——如此一来他向我搭话的时间就刚好是推定死亡时间,这不是太凑巧了吗?」



虽然「第一发现者一定有问题」并非不成文的规定,但「不在场证明过于完美的人反而可疑」倒是推理小说的铁则之一。



「那么,鲸井先生向今日子小姐搭话,是有意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这么想,一切就说得通了。比起认为是偶然会更合理。」



「但要是这么想,鲸井先生的不在场证明结果仍然会成立。因为他在死者的推定死亡时间,主动找今日子小姐说话的事是千真万确的。」



「没错。所以我推测他是不是用了什么诡计,在浴室和吹风机上装了机关……」



「诡计?这么说来,你刚刚有提过。」



「换句话说,为了实现那个诡计,就算有点牵强,也必须使用吹风机作为凶器……就是……我猜可能是定时装置之类的吧。」



「定时装置?」



今日子小姐点点头,提出假设。



「鲸井先生在案发当天的中午时分,来到这个房间,利用某种手段让宇奈木先生昏过去。可能是直接诉诸于暴力,也可能是使用药物。然后脱光宇奈木先生的衣服,把他放进浴缸。再把吹风机的定时装置安装在浴室里,离开这栋大楼,搭电车来到几站外的大街上——然后在下午三点左右,定时装置开始运作时,制造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他可能想,最好是挑个初次见面,具备日后要找也很容易找的特征……例如挑个满头白发的年轻女人,向她搭话就应该还满理想的吧。然后在适当的时间吿辞,回到这栋大楼——借此成为第一发现者。确定宇奈木先生已经照计划死去,再向警方报案,趁警方抵达之前,将定时装置处理掉。如何?」



「……听起来无可挑剔。」



如此就连「为何在肘折警部等人到达之前,第一发现者鲸井会把门链锁上」这个问题也能得到解释。



「可以挑的地方多的是呢!就警部先生给我看的调查资料,宇奈木先生的遗体并没有外伤,似乎也没有服用药物——即使暂且不论这部分,鲸井先生也无法确定宇奈木先生不会在自己离开现场的时候醒过来吧。至于远距离操纵的定时装置什么的,做为杀人手法来说也太粗糙了。」



「……这、这么说倒也是。」



「再说,什么远距离操纵的定时装置啦,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这样问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因为直到今日子小姐提出这个想法之前,肘折警部从没想过世上会有这种东西。



「假设刚才那个随口胡诌的推理之中有什么可以拿来参考的地方,就只有『必须使用吹风机做为凶器』这点了吧。只要用吹风机作为凶器,就可以在宇奈木先生死亡同时,让断路器跳掉、让预录功能等等中断或停下,确实锁定推定死亡时间——是最适合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杀人手法。」



「我从没这么想过……不过,要是承认这点,感觉对于侦办进度而言是不进反退哪。」



承认「不在场证明是蓄意制造的」和「不在场诡计是存在的」,并且以此为前提的话,就等于是承认「嫌犯鲸井有不在场证明」一样——也等于离破案愈来愈遥远。



「原本还以为是单纯的意外,但愈是深入思考,案情愈扑朔迷离。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这个案子明天会有什么样的进展?」



「明天——是吗?」



「啊……呃,抱歉。」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跟她提到明天或许是相当失礼的事。但她看也不看正打算道歉的肘折警部一眼,突然擅自开始行动。今日子小姐走向走廊的尽头,打开寝室的门。



「今……今日子小姐?」



「我先睡了。」



「什么?」



「我要来小睡一下。肘折警部,一个小时后请叫我起床。」



10



「肘折警部,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想的是稍微嫌太多了些。自顾自地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自顾自地闯进迷宫中。所以不妨整个重新来过。」



今日子小姐说得轻松。



宛如在黑板上写算式,发现计算出错了,就要把板书全部擦掉,从头开始计算一般——说得轻轻松松。



不,一直理不出个头绪倒也是事实,肘折警部也想整个重新来过,但要是想重来就能重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话到嘴边,却想到对忘却侦探今日子小姐而言,要重来的确并不是什么难事。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



她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说得更严谨一点,该说是她晚上睡觉,早上起床时就会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更进一步地说,这个法则并不局限于早晚。就是今日子小姐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入睡以前的事——不管是打盹还是睡午觉,基本上都适用于这个法则。



也就是说,若是今日子小姐于此时此地,在宇奈木的寝室里小睡一个小时,就可以让今天经历过的事——被肘折警部叫到警察局之后经历过的所有事,对她而言都会变成「没有这回事」。



简直像是可擦式原子笔——只不过,跟可擦式原子笔不同,记忆消失以后就无法再恢复原状了。



「可是,这么一来,就等于今日子小姐也要放弃好不容易累积到现在的推理喽?」



「是的,包括既有的推理,整个重新来过——看来从一开始,我介入这件事的方式就不甚妥当。要我本身兼具不在场证明证人的身分参与侦办,就不可能冷静面对案情了。侦探一定得是与案子无关的第三者才行——」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拍拍宇奈木睡过的床和枕头,像是在检查够不够格作为自己安眠的寝具。看样子是及格了,只见她把眼镜摘下来放在床边,然后以极为自然的动作往床上躺。



「那么,晚安了,肘折警部。」



「等……请等一下。你在这里睡着,我会很为难的——对你来说,等于是在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男人叫醒吧?我这长相会吓到你的。」



肘折警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外表会给人带来压迫感——因此虽然他能在查案时积极使其发挥最大效果,但是并不认为适合用来叫人起床。更不用说对方可是忘却侦探,到时候绝不是「吓到」二字就能收场的。



「哎呀,这倒是。那么……」



今日子小姐坐起来,从放在旁边的笔筒里拿起粗字签字笔——然后卷起袖子,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写下了「我是掟上今日子,白发,侦探。现在正和肘折警部一起办案」。



清楚明白的讯息。



原来如此,先写下这些讯息,醒来的时候比较容易进入状况——毕竟是自己的笔迹,没什么好怀疑的。肘折警部本来还以为她会继续写下命案的梗概,但今日子小姐盖上笔盖,把签字笔放回笔筒里。



「叫醒我以后,请让我看你的警察手册。这样我应该就会相信警部先生了。」说完,她又躺回床上。「接下来,请再吿诉我案情梗概——不过,请不要跟我说我自己就是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这件事。」



「好、好的……」



看样子,她是打算彻彻底底地重新来过——可是,如果要隐瞒「今日子小姐是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这件事,会不会冒出其他也必须隐瞒的事?



「我是说,就当鲸井先生顺利完成了他的计划……或许不是计划,而是凑巧的偶然也说不定。总之,就当作他下午三点的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他的不在场证明完美地成立了。某个在露天咖啡座喝茶的女生没有忘记,确实证明了他不在场。」



「我不太会说谎,但我会照做的。还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一定要说的话,可以请你去买晚餐吗?如果能再加上红豆冰棒当甜点,就更完美了。」



今日子小姐说完这句话,盖好被子,闭上双眼。几秒钟后似乎就进入梦乡——令人猝不及防的展开,让肘折警部完全错失向她道晚安的时机。



该怎么说呢……



从以前就觉得她是个精神十分强韧的人,跟她那看似有些迷糊、温和敦厚的气质一点都不搭轧,但是居然在案发现场——而且还是死者床上睡大头觉,实在已经超出神经大条的范围,根本是脸皮太厚。



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也不为过——然而,对于她的胆大包天,与其说是佩服,反倒有种「为了查明真相,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的感觉。



今日子小姐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贯彻自己是为侦探的身分,难道有什么苦衷吗——但肘折警部不过是区区一介委托人,也不便再深入。



他现在所能做的事,顶多就只有照着她的吩咐去买晚餐——当然,也没忘了红豆冰棒。



11



「原来如此。原来事情是这样啊。」



一小时后。



被肘折警部叫醒的今日子小姐理所当然地——如同她自己的预料,把「昨天的今日子小姐」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也多少看来有些心惶惶。然而,她随即看到自己写在左手臂上的讯息,然后又看了肘折警部的警察手册,与生俱来的冰雪聪明似乎便掌握了状况——今日子小姐一边享用肘折警部趁她睡着时去买回来的便利商店便当,一边默默地听他叙述案子的概要,最后说出这句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原……『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关于鲸井的不在场证明,肘折警部则说了谎话,所以听她说着原来如此,只觉得自己是在欺骗她……虽说,这也是今日子小姐自己选择要受骗,他仅是照着吩咐做而已。



「会说『原来如此』是表示我大致明白了。虽然还有几个必须向当事人确认的问题……但是已经大概能推理出设置在浴室的不在场诡计,以及鲸井先生企图制造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肘折警部心里一惊。



她的态度充满了自信——那是一个小时前还看不到的笃定。



「哎唷,这只是基本中的基本啊!警部先生。」



「是……是喔……」



直到刚才还和肘折警部一起在死胡同里徘徊的今日子小姐,冒出一句简直像是故事里的名侦探才会说的台词——也罢——他决定不要追究。



「你是说……类似远距离操纵的定时装置吗?」



「远距离操纵的定时装置?我这样说的吗?嗯……虽然没那么夸张,但要讲是说得妙嘛,还真的是满妙的。好吧,就算她及格好了。」



独自走出了「想太多」的迷宫,今日子小姐展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可是她面对过去的自己时未免也太高高在上了吧。而且对于还在迷宫里彷徨的肘折警部来说,这样的从容实在是难以理解。



「……那么,你已经看穿这件事的真相了吗?」



今日子小姐在寝室里醒来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分钟。不,若是从今天早上肘折警部请她到警察局那时开始算,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即便如此,她却已经掌握住命案的真相。



最快的侦探。



无论什么案件都会在一天以内解决——



「哪里哪里,别对我有太高的评价,我会不知所措的。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推理还只是推理,因为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具体来说,你认为他使用了何种诡计呢?鲸井先生究竟是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明的?」



「还没具体到可以拿出来说。联想——不,只算是跳跃式思考吧。」



「……?」



「勉强要说的话,因为嫌犯鲸井先生和死者宇奈木先生都是游泳健将,所以我猜,嗯,大概就是那样吧。」



真的还满勉强的,听了也只觉得更莫名其妙。站在今日子小姐的角度,可能是认为面对警察不能随便说出不确定的结论,并不是想要卖关子吧,但肘折警部的心情还是颇为焦虑不安。



因为鲸井和宇奈木都是游泳健将——自己的确是跟已经不存在的「昨天的今日子小姐」说过「游泳选手宇奈木死在浴缸里实在很讽刺」之类的话,但那又怎样。



今日子小姐从袋子里拿出红豆冰棒就一口咬下,然后问。



「我不是说,还有几个必须向当事人确认的问题吗……那几个症结不是用推理可以解开的。鲸井先生现在人在哪里呢?」



「我想想……他说晚上要去游泳池,应该是去练习游泳吧……听起来也有点像是为了赶我们走的借口,但应该没有说谎……所以明天早上我们两个再一起去找他吗?」



「我没有理由等到明天早上——而且,要是忘了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推理也不好。肘折警部,很抱歉我老是提出这么任性的要求,最后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没问题,都帮到这了,我什么都愿意帮的,尽管说吧。」



「谢谢。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么……」



今日子小姐说道。



「可以请你陪我去买泳衣吗?」



12



鲸井在水中游——已经不晓得在五十公尺的游泳池里来回过多少趟了。他完全不管速度的分配与肌肉的极限,只是一个劲儿地游着自由式。



他只是纯粹地喜欢游泳,即使在已经退出第一线的现在,也依旧没有改变。喜欢游泳的理由,是因为在游泳时可以不去想一切不需要去想的事,只是唯独今天,不管游再多趟,还是会去想。



想起老朋友宇奈木的事——和那个白发侦探的事。



虽然今天成功地把他们赶走了,可是明天就不会这么顺利了吧——后天肯定会变得更困难。嘴里说要证明鲸井无辜,但那个侦探摆明在怀疑他。再这样下去,可以想见情况会变得愈来愈糟。



话虽如此,鲸井也无计可施——他原本只是想制造不在场证明,并未打算说更多的谎。在无法制造出完美不在场证明那一刻——在好死不死竟挑了忘却侦探当证人的那一刻,就已经铸下大错了。



该怎么办?鲸井边游边想——在原本可以什么都不想的时间里,想了又想,然后随即得出了结论。



要逃走吗?



要放弃一切远走高飞吗——为了自己的名誉。



要是逃亡,或许会加重自己的嫌疑,但现在不是这么冷静的时候吧——如果话说得愈多就愈是露出多马脚,那么只要拒绝对话就好。



这么一想,自己现在这种几乎处于失业的状态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好,不用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现在回家立刻打包行李,出门旅行吧。干脆去国外好了。游泳选手时代经常南征北讨,多少还能讲一点英语。



一旦下定决心,这种逃亡生活反而令他跃跃欲试——接下来就可以专心地游泳,不用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虽然总算有了结论,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不,是慢了一拍。或许他不该停下思考——或许该停下的其实是游泳,应该要早早上岸离开才是。



「初次见面,鲸井先生。」



当鲸井游完一整条水道,从游泳池里爬上岸的时候,有个不速之客等着他。她摘下了眼镜,所以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但鲸井绝不会错认,站在泳池边的不是别人,正是穿着几乎令人不敢直视的雪白连身泳装,但发丝比泳装更白的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



13



她说初次见面。



也就是——记忆又重置了吧。鲸井无从得知忘却侦探的忘却法则之类的个人细节,但是明显以面对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的今日子小姐,让他本能地这么想。



自己借由埋头游泳,好让思绪重整——这个忘却侦探应该是借由遗忘来让思绪重整吧——能联想到这点,自己还真是聪明。鲸井略带自嘲笑了笑。



不过,肘折警部似乎没有跟着一起来……



「可以聊两句吗?」



今日子小姐微笑着问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简直是前天那场露天咖啡座邂逅的翻转版。虽说是可爱的连身泳装,但是穿着暴露的泳装这样诱惑他,怎能不答应——然而,鲸井毕竟曾为游泳选手,倒也还没这么冲动。



「不好意思,我正在练习。」



「哎呀,真冷淡。可是现在已经结束了吧?你好像游了很久呀……」自己好像被观察了很久。



鲸井装糊涂地说了句「我只是想把之前的空白稍微补回来」之后又回到泳池里,接着明白吿诉她。



「我还要再游五十趟,如果你愿意等的话。」



当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游上五十趟——这已经不是啥软钉子,而是露骨地赏了张铁板。鲸井重新戴上蛙镜,正要一脚踹向游泳池的池壁。



就在那时候。



噗通一声,今日子小姐跳进隔壁的水道——从那文静的外表完全想像不到,她行动起来居然如此活泼。



光是她找到游泳池来这件事本身,就好像已经被先将了一军——不只是动作非常迅速,反应也很快。鲸井像是个教练般地提醒她。



「……没先热身就突然跳进水里,可能会引起心脏麻痹的。」



「啊哈哈。心脏麻痹啊,就像触电那样吗?」



「……」



「别担心,我已经做过暖身操了——我说鲸井先生。」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拿下固定在连身泳装肩带处的泳帽和蛙镜戴上。



「可以请你和我比赛吗?比五十公尺的自由式。如果我先抵达终点,请你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你的攻势真的很凌厉呢。你是所谓的肉食系吗?」



「我是职业侦探。」



「是吗。」



要是你能一开始就这么吿诉我的话多好——鲸井心中多少会这么想,但该说是悔不当初吗?总之已经后悔莫及。



「那如果我赢了,今日子小姐,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可以啊,我喜欢约会。」



今日子小姐很干脆地答应鲸井挑衅般的要求。



既然她都答应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就来比赛吧。」



今日子小姐转身面对水道,准备就绪。



看她的动作,似乎不是毫无经验的外行人……说不定游得比一般的男人还快。但鲸井倒也不认为她能游得比曾经是游泳选手的自己还快。



话虽如此,想必今日子小姐也不会毫无胜算,就对鲸井下这么有勇无谋的战书吧……然而她刚才似乎一直在看自己游泳,难道是以为他累了吗?



当然,因为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想,任凭自己随性游了非常久,鲸井现在固然无法再使出全力,但也不至于连区区五十公尺都游不好——



「预备——开始!」



今日子小姐自己发号施令,一脚踹上池壁——毫无预警,自顾自地开始游了起来。不过,他觉得这点差距就当是适度的放水,让让也无妨。



鲸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展开追击——用跟刚才同样,丝毫不见疲态的自由式,开始往前游。



游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有感。



虽然今日子小姐有点不按牌理出牌,但是鲸井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别人一起比赛游泳了,绝对不可能无感——他很讨厌因此感到开心的自己。说来在选手时代,也经常和宇奈木以这种方式比试哪——他不晓得该怎么去感受这件事才好。



唯一千真万确的,只有再也无法和那家伙比肩而游的事实——然而游着游着,就连这样的感伤也没有了。



「呼哈!」



为了换气把脸抬出水面时,自认已经超越她的鲸井望向隔壁水道——但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却不见今日子小姐的身影。



因为只是一瞬间,再加上戴着蛙镜,原本以为只是没看见,可是再一次换气时,仍旧不见她的泳姿。



该不会是溺水了吧?为了赢得比赛,游得太过拼命而导致脚抽筋——难不成真的心脏麻痹了?



「……今、今日子小姐!?」



鲸井停下划水,从水里抬起头来,四下张望——沉在哪里?得赶快救她才行……这个游泳池很深,以今日子小姐的身高,脚可能踩不到底。救生员到底是在干什么吃的?



鲸井惊慌失措,事实上,今日子小姐也的确沉在游泳池底。说得更正确一点,她是潜在游泳池底。潜着——并且游着。



「我赢了!」



伴随着这一声欢呼,她终于浮出水面——然后轻触水道末端的池壁。还站在水道正中央的鲸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总之,他以相当大的差距输掉了……



「这……比自由式的时候,潜水是犯规的。」



14



「真是难以理解的规定呢。如果要想游得更快,把全身沉在水面下,以潜水的方式游泳应该才是最适当的,却又规定不可以这样游……你不觉得很不合理吗?」



今日子小姐说得面不改色——为求获胜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反而给人率直到极点的印象,要反驳她都觉得太麻烦。



而且她说的倒也没错,如果想游得最快,潜水无疑是最好的方法——若遵守规则,维持让身体的一部分露出水面,只会增加空气阻力。



今日子小姐摘下泳帽,重新绑在肩带上,用毛巾擦拭她微微带银色的满头白发。



「也就是说,游泳其实是一种必须吸引目光的迷人竞技——要是选手们全都在游泳池底部潜水前进,观众就无法加油,也无从炒热气氛了。」



今日子小姐坐在设置于游泳池畔的长椅上说——鲸井也做好心理准备,在她旁边坐下。能够坐在穿着泳装的美女身旁,真是无上光荣。比起游泳,今日子小姐才是迷人。



「不止是游泳,我想田径也有些类似之处。沿着跑道转来转去,跑个步却九弯十八拐,其实造成很多无谓损耗,不是吗?倘若真要追求速度,就算是四十二点一九五公里的全马,也应该跟百米赛跑一样,用一直线的跑道来计时才对。」



「不可能准备那种跑道的。人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有限的事。」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嗯,真的,你这满好的呢。」



「嗯?」



他还正在想是什么满好,但这个话题似乎已经结束了。今日子小姐指着鲸井湿漉漉的头发——指着他虽然湿漉漉的,不过看来似乎不需拿毛巾来擦也会干的短发。



「我也曾经想剪一次非常短的发型来试试,但却迟迟下不了决心……不过,突然变成超短发的话,明天的我早上起床肯定会吓一大跳吧,光是想像就觉得好好玩。」



「……不管是什么样的发型,都会很适合你的,今日子小姐。」



「真高兴你这么说。」



今日子小姐微笑。



无论什么发型都很好看这句话,是鲸井真心真意的感想,而感觉今日子小姐闪耀着银色光芒的濡湿发丝实在莫名性感,这也是他真心真意的感想。与她那天真无邪的表情之间的落差,令鲸井脸红心跳。



「呵呵。」



今日子小姐把用来擦头发的毛巾披上自己的肩膀。



「还好我不用像鲸井先生或宇奈木先生那样频繁地下水游泳呢。真是好久没有闻到氯的味道了。」



「氯……对我来说是很习惯的味道了,但女生可能会担心伤发质吧?」



「我可没那么神经质。至于头发。反正也不可能再糟了。」



今日子小姐不以为意地说。



这到底算不算是个敏感的问题呢——鲸井无从判断,所以放弃继续深究——虽然很难想像白发与忘却之间有关联。



「那么,鲸井先生,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吗?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赢了,就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嗯……我会遵守约定的。」



鲸井边说边瞥了设置在游泳池畔的比赛用码表一眼。本来是给人计算游泳时间用的——如今有了一个新的任务。



「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什么事?」



「你应该已经忘了,我第一次见到今日子小姐的时候,你曾推荐给我一本书。里头有须永昼兵卫这位作家的短篇小说〈改心刑〉……」



「哦,的确是我会推荐给别人的呢,我也看了好几次,是我很喜欢的故事——你看过了吗?」



「只看了那一篇而已。」



「好高兴。毕竟就连在阅读爱好者之间,平常也很少有人会愿意看别人推荐的书呢。」



是这样吗?确实,鲸井之所以会看那个短篇也是另有目的。



要不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你看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我就是想问你这个。大坏蛋改过向善……被改面革心,我还以为故事就会那样结束了,但并非如此。」



该怎么说呢?结局非常糟糕。



要说是悲剧收场,或该说是难以理喻。



变成大好人的大坏蛋,后来因为相信人而被骗,因为帮助人而负债,放感情之后遭到背叛,对自己基于善意的价值观与一般人大相迳庭感到绝望,最后身心俱疲,死于非命。



「改心刑」就是这样的惩罚——改造恶人的心,使其与善人同样,落得悲惨下场的惩罚。



比死刑更狠心的极刑——改心刑。



……真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究竟是要读者从这个故事里,得到什么样的教训呢?



「心狠手辣的大坏蛋最后落得悲惨的下场,从隐恶扬善的角度来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要是如此,这故事的前提不就是『好人不得善终』了吗?惩罚的关键居然在于把大坏蛋变成大好人,使其落得悲惨的下场……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我该做何感想?



鲸井只感到如坐针毡——所以才会觉得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今日子小姐的想法。而下午见面时却错失了这个机会……



「若说我有点意外或许是颇失礼,但鲸井先生,你还挺正直的呢。」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笑得开心——看她这样的反应,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非常状况外的话。实际上现在提这种事也的确是状况外吧。



「不,我只是不常看书,尤其是推理小说。所以才会不晓得该怎么去理解那种故事才好。」



「即使是常看书的人,有时也会陷入同样的迷惘呢。就连我也不例外——可是啊,鲸井先生。看书的时候,其实不用想着要得到什么教训、学到什么东西、将来要如何运用等等,毕竟又不是在上国语课。」



今日子小姐面向鲸井,竖起食指。动作就像个国文老师,但是脱口而出的,却不是老师该说的话。



「原来有人想着这么有趣的事啊……只要这么想,再阖上书就行了。」



「……」



「那么,可以开始解谜了吗?别担心,真的只要五分钟就结束了以合理的说明,用最快的速度。」



15



「鲸井先生,你于前天下午三点左右,在某家露天咖啡座向某位女性搭话。然后两人一起喝茶,度过约一小时的愉快时光。」



「……」



她拐弯抹角地用「某位女性」来代称自己这点,让鲸井颇为在意——就算因为她是忘却侦探而忘了那天的事,但是为何要讲得如此事不关己。



「好巧不巧,那个时间偏偏是鲸井先生的好对手宇奈木先生的推定死亡时间——也就是说,你有不在场证明。」



「那真是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鲸井回得敷衍,她这是在讽刺挖苦自己吗?今日子小姐的证词几乎是无效的,搞得他的不在场证明有跟没有一样……难道是取得店员或其他客人的证词了吗?



「只是,如果不在场证明这么刚好成立,要视为偶然总觉得有点太巧合了呢。与死者关系决裂,却又是第一发现者的你……」



「偶尔也会有这种程度的巧合不是吗?就像我和今日子小姐奇迹般的相遇般。」他试着模糊焦点。



「的确会有也说不定,但也说不定其实并没有。」结果也被模糊回应。「不管如何,只要看到不在场证明就会想去推翻它——这也是侦探的天性。尤其当那个不在场证明愈是完美,就会愈想要去彻底瓦解它。」



「还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天性啊……」



与其说是天性,真是天作孽。



早知道会遇上这种怪咖,鲸井大概就不会想要制造什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吧——可是追根究柢,把这种怪咖搅和进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鲸井自己,所以也怨不得人。



可是,今日子小姐这一副好似鲸井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态度,也令他着实不解……



「所以呢?你推翻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以这种情况来说,有几种可能性。一是你下午三点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一是推定死亡时间是错的。」



「……嗯,还满合逻辑的。」



不是合逻辑,而是在罗列。



一一验证所有可能性——侦探工作似乎比鲸井以为的更要苦干实干。



「所以是哪个呢?」



「哪个都不是。这两个推想都无法推翻你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最后一个可能性就浮上台面——假设不在场证明是真的,推定死亡时间也是正确的,那就只能认为是某种远距离遥控定时装置导致宇奈木先生丧命了。」



就按照常理,认为「鲸井不是凶手」不是很好吗……还搬出什么远距离遥控定时装置,究竟是在想什么。



「说得也太夸张。」



「似乎是『昨天的我』这么说的。先不谈这些……你在案发现场的浴室安装了定时机关,当那个机关启动时,你则在其他地方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样你的不在场证明就无法成立了——但要说是无法成立,不如说是会变得没有意义。」



「你无论如何都想把我当成凶手吗?今日子小姐,比起怀疑这种可能,我认为快去找其他凶手还比较快。」



他试着绵里藏针地说,但今日子小姐似乎丝毫不以为忤。



「如果鲸井先生不是凶手,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更何况,就算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等于就是凶手。」



被她笑容满面地这么说,他也很难再做出更犀利的反驳。



鲸井之所以不爱看推理小说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不太懂为何犯下滔天大罪的凶手,都会乖乖地听侦探讲解推理。但是当自己实际站在听讲的立场时,却发现感觉其实也还不坏。



任人解释、批评自己的行为。



因此,鲸井反而主动怂恿今日子小姐进攻。



「……」



「所以呢?你说的定时装置又是什么?难不成我是制作了像骨牌般的机关,让吹风机在预定时间噗通一声掉进浴缸里吗?而我之所以成为第一发现者,也是为了要回收那个机关吗?」



这不是怂恿,而是挑衅了——但侦探并没有上勾。



「不,倒不至于。机关愈复杂,会留下愈多的证据。就算是要制造不在场证明,但如果因此增加证据的话,实在很不聪明——不过,我认为你之所以会成为第一发现者的理由,大概就是你自己说的那样,否则就没有必要刻意成为第一发现者了。」



机关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今日子小姐说道。



「说是远距离遥控的定时装置,好像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复杂的诡计,但其实并不需要额外小道具,只要有夺走宇奈木先生性命的那把吹风机就够了。」



「……你是想说那把吹风机有定时功能吗?时下的吹风机也太进步了吧。但我不用吹风机,所以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没错,像鲸井先生这种短发的男性,的确不需要——宇奈木先生当然也不需要吧。还是宇奈木先生平常也会用吹风机呢?」



「天晓得……那家伙和我不一样,是个爱打扮的潮男,偶尔会吹吹也不奇怪吧。」



鲸井装迷糊地耸耸肩。



「作为凶器的吹风机没有定时功能。」今日子小姐表情严肃地回答。「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尽可能选择高功率的吹风机就好。」



「那不就需要其他机关了吗?等下午三点的时间一到,让吹风机掉进浴缸里的装置——」



「不需要。」



今日子小姐强调。



「既不需要装置,也不需要让吹风机掉进浴缸里。因为吹风机打从一开始就在浴缸里。」



「一开始就在浴缸里?喂喂,你在说什么啊……高功率吹风机一旦掉进浴缸里,在那瞬间就会放电了吧,根本不成机关。」



「我起先想到纯水这个可能性。」



「纯……纯水?」



「是的。」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指着游泳池。



「游泳池会在水里掺氯,而纯水则正好相反——简言之,是指没有混入任何杂质的水。这种状态的水,写成化学式是H2O,几乎不导电。倘若浴缸里的水是纯水,即使把吹风机丢进去,也不会放电。」



「……那,泡在浴缸里的吹风机会一直不放电吗?」



「不会一直。只要纯水不再是纯水的状态,那一瞬间就会放电了。」



「也就是……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定时功能吗?是要说我确实预测了纯水的状态变化吗?没有化学知识的我,却知道一小时后大概会通电?」



「不是不是,我可没要这么说……我只是说自己一开始想到的,其实是这样荒谬可笑的可能性罢了。就算是侦探,也不可能预测到纯水随着时间经过的状态变化——而且,放满在浴缸里的水也不是纯水吧。」



「我想也是。」



「与其这么说,里头根本没有水吧?」



先提出一个荒诞不经的假设,再切入重点——似乎是忘却侦探的手法。



「吹风机只是垂挂在空空如也的浴缸里,后来才扭开水龙头——也不是全部打开,而是只开一点点。这么一来,浴缸就会慢慢地放满水,等到垂挂在浴缸的吹风机接触到上升的水面……」



就会放电了——今日子小姐十分肯定地说。



16



「计算浴缸的容积和水龙头的出水量,算出放满浴缸的时间,这只是小学生的算数问题。鲸井先生,你身为第一发现者,在等待警察抵达之前所做的事——非做不可的事——就是拴紧打开的水龙头。」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要做的琐事——今日子小姐说。



「这就是你必须成为第一发现者的原因。」



「……你是认真的吗?今日子小姐。」



「我是认真的。」



今日子小姐一本正经地说。



「还是说,这个推理有瑕疵吗?你有什么想反驳的?」



「当然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鲸井其实已经死心了。这只不过是应观众要求的反驳,为了让今日子小姐便于说明,于是无奈粉墨登场敲边鼓。



「第一,要把吹风机垂挂在没有水的浴缸里,考量吹风机的重量会是可行的吗?吹风机会因为本身的重量而从插座上松脱吧?就更别说开关还是开着的了。第二,宇奈木怎么可能没注意到这个机关?你不会要说那家伙是默不作声地眼睁睁看着风力调到最大的吹风机就这么开着吧?第三,那家伙没事坐在空荡荡的浴缸里做什么?」



「是。是。是。」



今日子小姐捧场地一一点头——大概是打算待会儿再一次回答吧。于是鲸井也毫不保留地说出最后一个,也是最根本的疑问。



「第四,就像你刚才讲的,假设真的有设下那样的机关——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



虽然他的不在场证明可能无法成立,不过那原本就与完美相距甚远。



「我身为第一发现者,就算把涓涓细流的水关掉,或许也只是『没想那么多』就关了它不是吗?即使没有明确的理由或必然性,但是看到没关的水龙头,平常不是也会想要把它拴紧吗?」



「是会想要拴紧呢。因为我是那种看不惯邋遢的性子。」



「既然如此……」



「你可能误会了,我从头到尾可都没说过一句『鲸井先生是杀害宇奈木先生的凶手』这种话喔。」



「欸?」



的确——没说过。一句都没有。



「我只是看到不在场证明就想要推翻而已——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刚才说『就算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等于就是凶手』,你大可以当作完全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只不过——如同鲸井先生仔细条列指出的那些疑点,这个不在场的诡计有很多牵强之处。是呀,以定时装置来说虽然很简单,也做得很好,但是以杀害手法来说,未免也太多破绽。如果真要用这种方法杀死一个人,至少要先补强吹风机的插头,以免它因为本身的重量脱落,而且也必须让宇奈木先生昏迷,将他固定在浴缸里才行。」



「……像是把他绑起来,或是用药迷昏他之类的吗?」



「因为只要把吹风机踢到浴缸外就能得救了,所以除非把他五花大绑,否则这个诡计是无法成功的。而且不管是用药物还是用什么手段,就算让宇奈木先生睡着……」



今日子小姐用手指比出手枪的形状……不,那不是手枪的形状,似乎是暗喻吹风机。



「那把吹风机的风力很大,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要是熟睡到那玩意儿在超级近距离之内轰隆作响还醒不过来,遗体上应该会留下些痕迹。」



但却完全没有被绑的勒痕,也没有药物的残留——今日子小姐说道。



「总归一句话,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用这种方法杀人,实在是愚不可及。如果一定要成功,则会增加许多非做不可的工作,或许真的能够杀死对方,可是搞到不在场证明不成立的可能性也太大了。」



今日子小姐断言。



实际上,鲸井的不在场证明的确也没能成立……虽然原因完全与她说的完全无关。但是先不管这些——



「今日子小姐,距离说好的五分钟,只剩下一分钟喽。」



鲸井指着游泳池畔的时钟说道。



「十分足够了。」



今日子小姐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回答。



「用这种方法杀人实在太蠢了——但若因此就认为是意外,事到如今也是同样蠢。头发很短的宇奈木先生在浴缸里用电线不够长的吹风机吹头发,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就连小学生也知道那样很危险——巧的是肘折警部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呢。他说边洗澡边吹头发,根本是自杀行为。」



「……」



「自杀行为……没错,正是如此。宇奈木先生的死是自杀。鲸井先生——我想你当然是知道的。」



17



「自杀……这么想来,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至少可以解决鲸井先生刚才提出的所有问题。如果是自行躺进没有水的浴缸里等待水放满,就不需要捆绑或药物,吹风机的噪音也只要靠自己的意志力忍耐就好——然后自己用手捧着吹风机,就能让插头不会因为吹风机本身的重量而松脱。」



虽然会留下指纹,但既然是自己的指纹,也没什么问题吧——今日子小姐终于把一直比成吹风机形状的手指收拢。



「换句话说,吹风机既是定时装置,也是自杀时使用的辅助工具。身为第一发现者,你所做的仅仅是收拾自杀现场——对吧?最近之所以会和宇奈木先生有电话联系,也是宇奈木先生要拜托你这件事吧?」



「……你的想法太天马行空了,我一整个跟不上哪。前途一片光明的奥运代表候选人,怎么会想自杀?」



「以独居的单身男性而言,他的房间整理得过度干净。可是若将那视为要走上黄泉之路的准备,就一点都不牵强了。」



今日子小姐接着问鲸井。



「钱之所以不见,是他当作酬劳给了你吗?」



会这么问,表示忘却侦探也不是对一切都了然于心。



「我怎么知道。不是早挥霍光了,就是捐出去了吧。」



「这样啊?好吧,就当是这样好了。」



关于钱的去向,鲸井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只能打马虎眼,但今日子小姐倒是非常干脆地不再追问。他正觉得奇怪,她又接着说。



「我并不认为你这么做是为了钱。」



「说得好像你都知道似的。」



「因为我真的知道啊。」



「假设宇奈木是自杀的,为何我非得拼命制造不在场证明呢?不就是因为我杀了宇奈木,才必须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之所以需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并不是因为你杀了他,而是因为你会被怀疑。因为你和宇奈木的关系原本就不和睦,偏偏你又是第一个发现遗体的人——所以不在场证明是绝对必要的。正因为你不是凶手,才需要可以证明这一点的证词。」



「假设……我只是假设,假设我和宇奈木真有这样的协议,难道是宇奈木打电话给我,好心给了我像是『嗨,我决定要去死了。所以我死掉的时候,你要做好不在场证明喔』之类的忠吿吗?」



「他大概真的这么说了吧,可能几乎就是照你说的那样。」



原本是想要挑衅她的,结果行不通。



看似温婉文静,但内心相当有主见。



「他或许还说了『相对地,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之类的吧?就是要你收拾自杀现场。」



「乍听之下是很合理,但这也太奇怪了吧。要是那样,根本不需要搞那些机关。大可不用等热水一点一滴地放满,直接在跟我约好的时间把吹风机丢进浴缸里就好了。既然已经证明有人玩弄这种诡计,不就等于是证明了这个案子是起杀人案吗?」



「不是等于,而是近似于。」



「近似于?」



「意思是宇奈木先生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这么想——使用平常不用的吹风机、采取如果视为意外就会留下疑点的死法,用假装遭人杀害般的方式自杀。不但不留下遗书——还拜托你前往现场善后。」



因为宇奈木先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是自杀的——今日子小姐若有所指,



语气凝重地说道。



「如同你刚才说的,他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奥运金牌候选人——所以才不愿让世人知道他的内心会软弱到选择自杀。」



「……我真羡慕你呀,今日子小姐。」



「什么?」



「我是说我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这样毫不迟疑地说别人自杀是因为内心软弱,今日子小姐。」



像我就没办法说得这么白。



因为我也曾经见过地狱。



他完全没有立场指责侦探,所以几乎只是迁怒于她——但鲸井还是无法不这么说。



「像这种游泳池底潜水前进的游法,我就没办法。」



「正因为你无法这么做,宇奈木先生才会不计前嫌地请你帮忙吧。」



今日子小姐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像是请朋友帮个忙似的——拜托你拴紧水龙头。」



「……你只说错了一件事。」



鲸井从长椅上站起来说道。那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或许根本不该说,但是听她这种好像鲸井和宇奈木其实现在也还有交情的说法,让他觉得坐立难安,不说点什么不痛快。



「那家伙拜托我的,不只是拴紧水龙头而已——真要说的话,那不过只是附带的。」



「附带的?那他主要的诉求是什么?」



「你看过宇奈木尸体的照片吗?」



今日子小姐摇头。



就算看过,可能也忘了。



「那么,麻烦你去看一下。那家伙死时表情可是十分平静的,平静到难以想像是电死的端正死相。那也是当然,因为是我动手整理过了。」



虽说是整理,也只是把睁开的眼睛阖上,让嘴巴也闭上罢了……但光是这样,给人的印象就会截然不同。



「我不是说过吗?他是个很爱打扮的潮男。就连自己死后的评价也在意得不得了——我则对那家伙的这一点恨之入骨。」



「……真不合理呢。」



可是,今日子小姐却这么说。



「不过吸引目光也是游泳选手的职分——别人怎么看是很重要的吧。」



「今日子小姐,我会被判什么罪呢?损毁尸体……吗?」



「我不晓得。我对法律不熟,只知道理念和原则。」



「侦探这样不行吧?」



「因为我就算学过也会忘记呢。我所能依据的,净是一些传统的古老价值观。」



今日子小姐说完,也站起身来。



「你把遗体整理得体面,与损毁两字给人的印象应该是相去甚远——就连协助自杀能否成立都很难说。因为你只是知情却没有阻止而已……不过,把水关掉或许会构成湮灭证据,这点还请找肘折警部商量,我想他一定不会害你的。」



「那真是太好了……今日子小姐。」



鲸井说到这里,看向时钟——刚好五分钟。虽然还有事想问、还有话想说,但还是在这里画下句点才识相吧。



然而还有一件事想问——他说服自己这可以当作是伤停时间(Additional Time),继续询问身穿泳装的侦探。



「虽然刚才我说了一些责怪你的话……但是就连我,也不是很明白宇奈木的心情。对于那家伙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也不是很能接受——关于这件事,我不晓得该抱持什么样的感想才好……我可以同样用『原来也有人想着这么有趣的事啊』,来为这样的结局做个结吗?」



「不行喔,因为这是现实。」



请永远这么烦恼下去吧。



今日子小姐严峻而冷酷地说。



「虽然我明天就会忘记了——但是不管再怎么不情愿,还请你永远记得宇奈木先生。」



「……」



「那么,鲸井先生。」



今日子小姐顶着还没全干的白发,转向鲸井,深深地一鞠躬。



「下次有缘再见面时——你要再从头追求我喔。」



18



「如同今日子小姐所言,宇奈木先生身为运动选手的最佳纪录最近似乎一直无法更新。只不过,再怎么说,那也只是数字上的停滞。询问过他身边的教练及朋友,都不认为他会自杀。」



在健身房外与今日子小姐会合的肘折警部边走边向她报吿,因为在游泳池里游了泳,今日子小姐的眼睛变得红红的,加上那一头白发,感觉有点像是兔宝宝。她似乎不怎么意外的样子,只是微微颔首。



「或许对愈是亲近的人,愈无法坦白内心所想也说不定。所以只能向与自己撕破脸的鲸井先生求助——大概是这样吧。」



「鲸井先生答应这件事的理由呢?应该没有牵扯到金钱交易吧?」



「但好像也不是基于友情。硬要说的话,可能是种男子气概……也可以说是想耍帅吧。这点倒是和『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死是自杀』的宇奈木先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者该说是物以类聚哪。」



「……他们到底算是朋友,还是不算朋友啊?」



「大概都算是小男生吧。」



今日子小姐耸耸肩,微微一笑——语气听起来颇为愉悦,或许只是开玩笑。不管到底是怎样,接下来都是警方的工作了……既然没有能马上把他带走的证据,肘折警部也只能等鲸井主动投案吧。



他已经不会逃跑了——今日子小姐为他背书。



「那么,肘折警部。这件事到此吿一个段落,我没有要催你的意思,但是你差不多该付钱了。」



到了车站,今日子小姐的角色从侦探变成了经营者——现在是晚上十点,「今天」只剩下两个小时。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收费原则,基本上是在当天以现金支付——因为到了第二天就会忘记,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我当然知道。你看看,我早在白天就已经准备好了。请点收一下。可以给我收据吗?」



肘折警部说着,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信封,郑重其事地递给她——今日子小姐先是用比美经验老到银行员般的手势清点里头的纸钞,接着有些狐疑地侧着头。



「不好意思,肘折警部。这样我不能开收据给你。」



「咦?奇怪,是数目不对吗?」



今日子小姐的口吻固然平静有礼,却以一种比起指出事件真相时还要凌厉的视线直指肘折警部的疏忽,害他有点招架不住。



「我应该有如数准备好你要求的金额才对……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可能弄错了啊,今日子小姐。你不是说过,愿意免收消费税,也就是定价打九折吗?」



肘折警部纠正她。



「我哪有说过。我完全不记得。」



忘却侦探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