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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2 / 2)


这真是独特的见解,我实在很难认同——真要说的话,我反而常常觉得今日子小姐会不会就连肉体的记忆都没有留下来。



但是就结果而言,这次我被今日子小姐任命为助手——如同以前也发生过的,又被交付「不让她睡着」的任务。



正中老人下怀。



如同将今日子小姐化为怪盗,也把我化做怪盗的助手——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不知死活到胆敢接触掟上小姐两次。」



老人说道。



供称自己的罪行——不,是炫耀。



「打从一开始,我就打算选个适当的时机把你抓来。因为只要能问出掟上小姐想出的手段就行了——窃取艾菲尔铁塔的手段。」



他一直在等这个时候吗。



等我喊出「这实在太棒了!」的瞬间。



既没有逃到国外,也没有远走高飞,而是混在观光客里——仔细想想,要是我能想到「怪盗淑女」可能是日本人的话。



然而,我却始终下意识地将观光客——亦即法国人眼中的外国人从嫌犯里排除,排除在戒心之外。



不过,终究是一路错到现在不回头的我。



这下子也不能再靠想象说些五四三了——本来这应该是名侦探的职务,可是当侦探成了怪盗的现在,就算由我来执行,也没人会有意见吧。



「你就是——『怪盗淑女』吗?」



「既是〈OUI〉,也不是〈NON〉。毕竟,那个称号是特别为掟上小姐准备的。」



老人若无其事地回答。



「请叫我矍铄伯爵。」



矍铄伯爵精神矍铄地回答。



5



原本和善的老人,同时也是元祖「怪盗淑女」——自称矍铄伯爵的老人明明就面对面坐在离我这么近的距离,但是我却无法顺利看清他的形象——当然,在因为窗帘遮蔽光线形成的昏暗空间里,看什么都只能仰赖蜡烛火光多少有点关系,但老人也没有特地戴个面具之类的扮假面侠,他的存在感却仿佛透明,感觉像是不存在一般。



就算在街上擦肩而过,也是转身即忘的长相——一旦错开视线,就再也想不起长什么样。反过来说,他可以融入任何一个地方,去到哪里都不会给人不自然、不对劲的感觉——无论是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



这就是活跃于全世界的日本人吗。



或许那才是怪盗应有的资质也说不定,虽然跟今日子小姐有点不太一样,但他也可以说是另类的忘却怪盗。



曾几何时,杯子已经摆在桌上——这家餐厅的服务生也并非矍铄伯爵的同伙,只是普通的店员吗?



「怎么啦?不喝香槟就不算开始用餐喔,隐馆先生。」



「……那我就不客气了。」



并不是屈服于法国菜的魅力,而是如今再来绝食抗议也没有意义。



「你大可放心,食物里没有下毒。我不会没品味到在法国菜里下毒。毕竟,我还想保持怪盗绅士的形象呢。」



「这样啊……真是了不起。」



还以为眼下实在不是吃得出味道来的状况,可是入口的香槟仍然美味,前菜的生蚝也稍微抚慰了我方寸大乱的心情。



不是用暴力把今日子小姐化为怪盗,而是兜了好大一圈,采取最俐落的方式完成目的的老爷爷——不只对女生很温柔,就连绑架我这个壮汉时,也没采取粗暴的手段。



既然是这样,的确应该不会在餐点里动手脚。



当然他也不是带着敬意来对待我和今日子小姐——一切都只是行窃必须的手段。



「请放心,隐馆先生。吃饱饭后,你就可以回去了。有需要的话,我还可以送你回饭店。」



「……」



「丑话先说在前头,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掟上小姐应该也没有活泼到为了救你,不惜只穿内衣冲出试穿室吧。」



有道理。



他的目的不只是把我们分开,所以才会趁着今日子小姐进入试穿室,算准她无法自由行动的时机向我搭话——真是连细枝末节都设想周到。



我经常在想,一旦聪明绝顶的人真心想骗人,不管再怎么提高警觉,都还是只能被骗。



不用说,手机之类的都被没收了,我根本没有办法告知今日子小姐自己在什么地方——话说回来,来到异国、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的我,也根本不知道这家餐厅在哪里。



「送你一个伴手礼吧。」



矍铄伯爵指着无人的隔壁桌。



定睛一看,那里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个篮子,里头有一瓶小瓶的葡萄酒——送葡萄酒当伴手礼,是因为我来到法国吗?



不过,瓶子里的液体并不是葡萄酒。



「那是魔术墨水的溶剂。是我特别调配的,可以不伤肌肤地把备忘录擦掉喔。这么一来,掟上小姐就能告别『怪盗淑女』的身份了。」



「……」



不管是用来迷昏我的麻醉药还是什么的,拿出这么多充满怪盗风情的道具——服务精神也稍嫌过于旺盛了些。



大概是没什么机会堂堂正正地向人表明自己怪盗身份吧……所以就连看似超然自逸的老人,多少也有些来劲。



原理则大概很类似名侦探的解谜场面吧。



既然如此,干脆请他更详细地说明一下好了。太过于担心今日子小姐,完全忘了要保护自己的我——对于自己是被设下什么样的陷阱、是怎么样被钓上钩,现在的确已经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但是尽管如此,不明白的地方还是堆得跟山一样高。



谜团依旧堆积如艾菲尔铁塔。



屹立不摇。目的不明。



也因为这样,才更要让藏镜人志得意满地说出真相——不这样的话,我也无法干脆地承认自己的败北,无法成为痛快认输的好男人。



「你对今日子小姐——还有我搞了这么多花样,就是为了让她想出窃取艾菲尔铁塔的方法吗?」



「没错。我天真地想利用名侦探的头脑来做坏事。」



的确是很天真——我想出声表示同意,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矍铄伯爵现阶段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也没打算对我动粗,看来是真的要好好招待我——可是,恶棍终究是恶棍。



不晓得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突然翻脸。



我也还没短路到不顾后果地口出恶言。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风评,我从很早以前就有所耳闻了。但也不能委托她『请告诉我偷走艾菲尔铁塔的方法』——于是我才会心生此计。」



「……那……本案的委托人也是你喽?」



「没错。这是委托人=犯人的构图。」



前菜之后,刚出炉的面包拼盘接着上桌。我对酒类虽然没什么研究,但是至少还知道来法国菜餐厅一定要吃面包这等常识。



话虽如此,选法国面包就太没意思了,于是我把手伸向牛角面包。



委托人=犯人吗。



我想今日子小姐应该也清楚这种构图。毕竟置手纸侦探事务所原本就将「委托人会说谎」视为铁则,不可能不会对「透过代理人委托的委托人」这种匿名委托人提高警觉。



只是,基于忘却侦探的性质,愈是不愿意透露身份的委托人、不方便说得太明白的委托内容愈容易找上门,所以也不能因为委托人匿名,就将对方拒于门外——矍铄伯爵究竟是如何说动今日子小姐的?



甚至还让她动身出国……



「正好相反,我认为要在国内把她约出来还比较困难吧。由于是来自海外的委托,我才能让掟上小姐产生了兴趣。」



「……什么意思?」



当时她虽然避重就轻地说「因为钱付得很爽快」、「因为法国是时尚之都,我是来血拼的」……就连我也知道,那只是敷衍我的场面话。



既然如此,真心话是什么?什么才是今日子小姐的真心话?



「如果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常客……隐馆先生肯定知道吧,忘却侦探那段大空白时代,是落在她前往海外活动的时期——因此,我不着痕迹地装做自己认识那个时期的她,让她以为我知道她的过去。」



「……」



「你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就这样?』——嗯,很意外吗?掟上小姐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自己那段空白的时代吧——就算在工作之余,想一窥自己忘却的过去也不奇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以年轻人的用语来说,我只是促成她展开一段寻找自我之旅罢了。」



可惜的是,我其实对掟上小姐身处海外时代的事一无所知——矍铄伯爵没有一丝歉意地说。



「因为我所关心的,始终只是她的智慧——对她失落的过去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也是这样吧?」



若问我是不是这样,的确是这样——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欺骗今日子小姐,绝对不行。



矍铄伯爵以失落的过去为诱饵,把今日子小姐骗出国的手法或许依旧绅士,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但是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没有诉诸暴力,不见得就符合绅士的条件。



不过,的确——这很合理。



寻找自我之旅——不是我这种逃避现实之旅,是目的更实际的旅行。



由于前提是来自法国的委托,「身份不详的委托人或许真的知道今日子小姐的过去」的推论才能成立。但如果委托人的真实身份是日本人,那么知不知道她的过去,就不是必要条件了——而且就算不知道,也能装出一副知道的样子。



可是……



「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把今日子小姐弄出国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把舞台交给侦探不是很危险吗?就算只跟今日子小姐接触过一次……」



「正因为危险……隐馆先生,为了分散风险,我才会找上你啊。当然结果也有些出乎意料——你对掟上小姐的了解之深,居然能让你发现笔迹是伪造的,这点就完全是在我的意料之外呢!只不过这么一来,对我而言反倒是件好事。身为助手,你非常积极。并非只是随波逐流,软弱被动地卷入案件当中,而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介入其中——为了保护掟上小姐而介入其中。」



「……」



「很抱歉将你卷进来。不过,也不尽然是不好的回忆吧?」



「是……托你的福,我得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从内到外把艾菲尔铁塔好好欣赏了个够。虽说可以的话,我其实想参观更多名胜古迹。」



话实在不投机,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论我说什么,这个怪盗都不会产生罪恶感吧。



实际上才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不管是来法国以后,还是来法国以前,一直被这个老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称不上愉快。仿佛亲眼目睹到有人在操纵犯罪——不,不是仿佛,事实正是如此。



倘若桌上不是放着美食,我几乎想翻桌了——感觉这也在他巧妙的掌握之中,真是气死人了。



「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矍铄伯爵不但不跟这样的我逞口舌之快,还说着感谢我——以及对今日子小姐的慰勉之词。



「接下来就由我……矍铄伯爵来处理后续。请放心,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让你那位可靠的侦探小姐沦为罪犯的意思。因为我可是个尊重女性的绅士。我对忘却侦探的期待,就只是她的智慧而已。至于实际去弄脏双手、染指犯罪,则是我的工作。」



「……还真是渔翁得利哪。」



一共有两道主菜,第一道是鱼。我一面享用淋上色泽独特酱汁的香煎比目鱼,一面这么说。看着送到面前的餐点,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譬喻,但实际上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



他都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让今日子小姐染指犯罪的意思了,我应该感谢他,为这样的结果感到高兴才对,但我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让人贡献智慧,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这哪里绅士了,脸皮再厚也该有个限度。



「你不觉得羞耻吗?让今日子小姐为你东奔西跑,甚至还欺骗了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抢走她的功劳。」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因为我可是怪盗哪。绅士归绅士,但我仍旧是怪盗绅士。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不管是艾菲尔铁塔……」



矍铄伯爵大言不惭地说。



「还是智慧——我都要偷到手。」



6



法国菜可说是站在美食的顶端,用餐如果还要吹毛求疵、还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若要吃完整顿饭,无非得花上一段时间——我这才发现,从自己恢复中断的意识开始用餐,居然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可是,如同矍铄伯爵所言,感觉完全没有人要来救我——即便餐桌上出现了日本人不怎么熟悉的兔肉派,救兵也不曾出现。餐厅的员工们也始终保持专业,不管包场的客人说了些什么,还是客人的客人正遇到什么现在进行式的诈欺,都彻底地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可想而知,巴黎警方当然也没有冲进来救援。



今日子小姐换好衣服,走出试穿室,想必会发现我不见了,但也不觉得她会立刻报警——又不是小朋友迷路。今日子小姐跟我不一样,并未抱着危机意识在行动。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今日子小姐认定自己是怪盗,即使直觉告诉她,我的下落不明并非出于自愿,大概也不会想到要去找警察帮忙。



因此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状况才行——然而事实上,也由不得我这样钻牛角尖。



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当只传信鸽——说得更明确一点,就像是安插在今日子小姐身边的间谍回到本部一般,向矍铄伯爵报告从她口中听到,如何偷走艾菲尔铁塔的点子。



就算我打定主意,死都不开口,表现出强硬的态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会造成反效果。该怎么说呢,纵使我把男子气概发挥到淋漓尽致,矍铄伯爵也不痛不痒吧——不仅如此,可能还会让今日子小姐暴露在危险中。



要是我坚不吐实,矍铄伯爵可能很快就会一句以「那我找本人问好了」之类的,转而找上今日子小姐逼问。



尽可能避免与名侦探多次接触——大概是矍铄伯爵的避险之道,但他也没有非避开不可的理由。



事到如今,由我一五一十地把从今日子小姐口中听到的作战策略告诉他,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要是只有我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或许还能展示一下我的骨气,一牵涉到今日子小姐的安全,我就只能乖乖就范。



知道愈多真相,愈是觉得输得彻底。



若说有什么值得安慰的,大概只有「今日子小姐到了明天就会忘记」这件事吧……虽然对我而言是毕生难忘的屈辱。



至少我再也没资格当今日子小姐的助手了——不只是怪盗助手,就连侦探助手,我也不及格。因为我正打破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最大的禁忌,做出绝对不被允许的「泄密」行为,所以再也没有协助忘却侦探的资格。



这样就好了吗。



像我这种人,只要乖乖当个委托人就好——自以为能成为华生什么的,梦话还是留在梦里说就好了。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如果方便,还希望你能在喝餐后的葡萄酒之前告诉我——不过算了,我就趁这时候来选甜点吧。对了,我很推荐这家店的闪电泡芙喔?」



矍铄伯爵展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我开口问他。



「可以再请教你一件事吗?」



或许还有更多该问的事,但我累了。



侦探游戏不适合我。



倘若认清这件事,还有什么非问不可的话——无非是动机。



「怪盗淑女」——矍铄伯爵企图窃取艾菲尔铁塔的动机。



对我来说,怪盗为什么要窃取那座地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管他是基于什么思想,背后有什么故事,都跟我无关——即便强烈的自暴自弃让我几乎按捺不住,可是唯有动机,我非弄清楚不可。



因为这是攸关我将提供矍铄伯爵的方案选择——今日子小姐也因此一直很在意「我(『怪盗淑女』)为什么要偷艾菲尔铁塔?」这个问题。



话说回来,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要行窃,自然不会有答案,是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的无限回圈。但她还是设身处地,配合预设的各种不同动机,思考出了几种偷窃手法。



网罗推理的应用——反过来说,倘若动机与方法的组合兜不起来,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节节败退的我,为了就此垂头丧气地全身而退,只能配合矍铄伯爵的动机,提供作战策略。



老实说,我大力推荐的『艾菲尔铁塔消失大作战』很可能是个篮外空心的大暴投……我之所以会推荐这个作战策略,无非是因为犯罪性、事件性都比较低,想当然耳,绝不可能合乎坏人的需要。



我不认为矍铄伯爵会有那种魔术师特有的「想让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大吃一惊」的动机……也不确定他喜不喜欢小孩,但更不觉得他有「想夺回巴黎的景观」这种念头。今日子小姐说的没错,高层建筑又不只有艾菲尔铁塔,真要说的话,不只是建筑物,就连巴黎的风景本身,也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模样。



房车穿梭大街小巷,人手一支智慧型手机。



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



这样的话,应该提供方案一『分尸大作战』给他吗——但无论是亚森·罗苹,还是怪人二十面相,透过故事,倒是很容易接受所谓「怪盗」这样的架空人物为何执着于规模宏大的财宝。可是一旦「怪盗」成为现实,还是活生生的人物坐在面前,感觉就非常不对劲。



而且还不是个小孩。



甚至不是大人,而是一名老人。



很难相信只因为「觉得好玩」或「浪漫」就要盗取世界级的地标……然而如果是完全不同的动机,事态可能会就此急转直下。



到时就是大啖法国菜的时候——虽说现在也不是大啖法国菜的时候。



因为我太想推荐方案二了,甚至还打断今日子小姐原本想做为压轴的方案三简报,如今真是致命伤。



方案三的作战名称是什么来着……?不,作战名称不是重点。比起作战名称,今日子小姐到底是以何种「动机」来思考最后的方案?



事到如今,只能祈祷方案三并非刻意留到最后的压箱宝,而是为了凸显另外两个方案的免洗备案……总之,我怀抱着一丝期待,对矍铄伯爵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艾菲尔铁塔呢?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要是被你拿去做坏事,可就伤脑筋了。」



虽然我不晓得能拿艾菲尔铁塔去做什么坏事,但还是加了这个但书。



矍铄伯爵之所以对我这种非侦探的一般人也能以礼相待,是因为他相信我脑里有他想要的东西——窃取艾菲尔铁塔的点子。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完美计划可能会因为我的愚蠢而马失前蹄。若能让幕后黑手马失前蹄,倒也是很痛快——虽然最后要为此吃苦头的还是我。



因此,为了不让他察觉我的弱点,我加上这个但书。



「不会拿来做坏事啦。我答应你。小偷要是说谎就完蛋了。」



矍铄伯爵笑着说。



「……」



我没有搭腔——两人无言以对。



「隐馆先生,你最喜欢的法国文学家是谁?」



在一阵沉默之后,矍铄伯爵突然反问我一个毫无脉络可循的问题。



法国文学家?



呃,我从来没仔细想过最喜欢的法国文学家是谁……老实说,我根本没看过几本翻译书……这时候,还是要回答莫里斯·卢布朗〈Maurice-Marie-émile Leblanc〉比较好吗?



「不用刻意附和我。也不用执着于推理小说。奇幻小说也好,科幻小说也可以。」



「……那,应该是儒勒·凡尔纳〈Jules Gabriel Verne〉吧。」



心里虽然想着「谁要附和你呀」,结果好像还是被他诱导了——不过,这倒也是我的真心之选。



「并不是因为我正在旅行,我本来就很喜欢《环游世界八十天》。」



「Bien!」



意思似乎是「好极了」——矍铄伯爵一掌拍在桌上。



「我也是。不过比起《环游世界八十天》,我更喜欢《海底两万里》——你相信吗?这两本书的作者居然是同一个人。」



说来,《从地球到月球》、《十五少年漂流记》、《地心探险记》也是儒勒·凡尔纳的作品。因为史实就是他写了这么多作品,我也不曾多想过,但被这么一说,的确是难以置信——比起奇幻、比起科幻,更令人惊愕的是他石破天惊的文笔。



身为利用找工作的空档写些文字作品的人,只觉得他真是个天才。



「这同样也可以用来形容艾菲尔。」



艾菲尔?不是艾菲尔铁塔?



建筑师古斯塔夫·艾菲尔?



「从距今百年以上的技术来看,他都是最快……不,即便拿到现代来对照,也无疑是以最快的速度组合出几乎直达天际的铁塔,伟大的建筑师——古斯塔夫·艾菲尔。然而,他是更在这之上的人物。」



「更在这之上……」



「不应该称他为人物,应该称之为人杰才是。」



矍铄伯爵说得愈来愈起劲,我有些被他的气势给慑住了。我只是被逼到绝境,无计可施才提出这个问题,不料他竟如此热情地回答,热情到甚至令我感到困惑。



「不只法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艾菲尔铁塔这个地标。说是人类共有的财产也不为过。你说是吧?」



「啊,嗯……是的。事实上也真的是世界遗产……」



要是胡乱肯定,或是随便否定,不晓得会对他慷慨激昂的演说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如果他真的认为那是人类共有的财产,就应该明白艾菲尔铁塔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或「浪漫」就可以窃取的东西!我虽然很想严正地向他指出这点,最后仍是噤若寒蝉。



反正矍铄伯爵看似也无意征求我的意见,径自接着说下去。



「那么,隐馆先生——你知道古斯塔夫·艾菲尔还建筑了另一个足以与艾菲尔铁塔匹敌,或者该说是并称双璧的人类共同财产吗?」



「……?」



足以与艾菲尔铁塔匹敌……?并称双璧的共同财产?



突然这么问,我也……是与艾菲尔铁塔同样登录有案的世界遗产吗?那样倒是很多……可是先把历史和情怀搁一边,要与艾菲尔铁塔具有同样的知名度,而且还是世界遗产,答案就很有限了。



再加上人工建筑物这个条件……就只剩下那个了吧。可以斩钉截铁地断言。可是,是真的吗?就某个角度来说,那形状也的确算是「直达天际的高塔」,而且说是都市本身的象征、国家本身的象征也不为过……然而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如果这是真的,的确是继知道「《环游世界八十天》与《海底两万里》的作者是同一个人」以来的最大冲击。



「自由女神——是吗?」



「Bien!」



矍铄伯爵满面喜色地点点头。



「矗立在美利坚合众国,纽约湾内的自由岛上,全世界最有名的女神。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吧。」



「……」



如此基本的国际常识,要我解说也只能说甚感戒慎恐惧——如果说艾菲尔铁塔是法兰西共和国的象征,自由女神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代表美利坚合众国本身,是极具象征性的建筑物。



根据我在国高中生时,从地理或世界史课堂上学到的不可靠记忆,自由女神像好像是由法国送给美国,纪念美国独立一百周年的礼物……这段故事应该算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却万万没想到艾菲尔铁塔和自由女神像居然会是同一位作者的「作品」。



「顺便告诉你吧。艾菲尔铁塔落成的那一年,在法美国人还将设计得一模一样的自由女神像致赠给法兰西共和国。后来就设置在艾菲尔铁塔附近,你去看过了吗?」



没去看过。



我带来的秘密武器——旅游指南里并没有记载这个景点。不过,就算有自由女神像,我或许也不会注意到吧。虽说设计得一模一样,应该只是形状相似,尺寸铁定不同的。



这么说来,如果找到适当的观测位置,或许能够同时看到艾菲尔铁塔与自由女神像吗——本以为无论是做为高塔、做为建筑而言,世上都没有能与艾菲尔铁塔比肩的作品,没想到竟是由同一位建筑师建造出足以与其匹敌、与其并称双璧的地标。



国家的象征〈LANDMARK〉。无庸置疑。



状况实在太过特殊,以至于很难提出恰当的比喻,若要以日本为例,就像是「京都的金阁寺与奈良的大佛其实出自同一位作者之手」那样吗?



「的确不是很恰当的比喻呢。」



矍铄伯爵苦笑着说。



「要我说的话,就像札幌电视塔与名古屋电视塔是由同一个人设计的,所以两者才会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哪。」



这我倒是好像知道。



虽然我两者都没看过……不过因为两者很相似,听闻是设计出自于同一个人之时,倒是一下子就能理解接受,心想原来如此——可是听到艾菲尔铁塔与自由女神像的作者是同一个人时,我现在之所以会有种奇妙的感觉,或说得更清楚一些,似乎在我心中造成了认知不协调的原因,则是因为两者的形象截然不同,天差地别差太多了。



建造艾菲尔铁塔,又建造了自由女神像……这已经是用「天才」也不足以形容,完全是另一个次元的创造力了吧。



与其说是创作,更接近艺术的境界。



「你能够理解,我真是太高兴了,隐馆先生。还请容我代替艾菲尔向你致谢。」



矍铄伯爵说话实在夸张,对我来说,要说出什么「代替艾菲尔致谢」简直是难以启口——只能说不愧是怪盗,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害臊。



话是这么说,看来这个老人对艾菲尔倒也不是毫无敬意——倒不如说他对艾菲尔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



正因为如此。



「且容我进一步说明的话,自由女神像建于一八八六年,正好是艾菲尔铁塔落成的三年前。自由女神像是纪念美国独立一百周年的作品,艾菲尔铁塔则是纪念法国革命一百周年的作品——时隔三年的两大建筑作品。你不觉得很美吗?」



「……就因为这样吗?」



「什么?」



「就因为这样,你才想盗取艾菲尔铁塔吗?难道你想搜集艾菲尔的作品吗?那么等你偷走艾菲尔铁塔,接下来难不成打算盗取自由女神吗?」



这么一来可真是魔术师才会做的事了。



「这个嘛,也不能说我不想要自由女神像,不过,我的目标终究只是艾菲尔铁塔——冠上艾菲尔姓氏为名的钢铁刺绣。」



「……」



原来跟对建筑物本身一样,矍铄伯爵对建筑师本人也有特别的执着,才想要偷走艾菲尔铁塔。虽然是有点不照牌理出牌的变化球,总之把「想要得到艾菲尔铁塔」当成行窃动机应该没错。



那么方案一『分尸大作战』似乎是最适合提供给他的点子——并非一口气偷走艾菲尔铁塔,而是一点一点分解成零件,并以山寨品取代的偷法。



如同在那次简报(脑力激荡)中讨论过的,此举旷日费时到令人傻眼的地步,依照常理思考,姑且不论现实性,是个实现性很低的方案。但如果是跨越国境也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矍铄伯爵,以他的执着或许能让这个创意有好的发展。



虽然不是满分解答,但是把思考都丢给别人,还要求迅速确实才有毛病吧——站在我的立场,倒是希望矍铄伯爵最好能够不幸失风被逮捕。



甜点也吃完了,再过不久就是起司和葡萄酒上桌的时间,看样子虽然不能说什么都没发生,但我似乎能平安返国了……



愧疚感支配了我的全身,但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么伟大的建筑师……」



矍铄伯爵又再说下去——语气听来倍加热切,仿佛接下来才是正题。



「却没有受到应有的评价,我实在看不下去。」



「……?没有受到应有的评价?是指……没什么人知道艾菲尔铁塔与自由女神像的作者是同一个人吗?」



等等,应该只是我才疏学浅不知道,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我带来的旅游指南虽然没写,那是因为这样的工具书原本就是只用来介绍法国,又或者是受限于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篇幅有限。如果是建筑主题的厚重砖头书,说不定是在前言就会提到的基本知识……



「问题不在那里。作者留名,不如作品留传百世——这当然也是一种艺术型态。然而,要套用在自由女神像上就算了,若是套用在艾菲尔铁塔,我认为就是无法漠视的谬误了。」



矍铄伯爵说个不停。明明是以日文对话,我听起来却像是不知所谓的外星文,使得听他说话逐渐变成一件苦差事——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带来的旅游指南里应该也是这么写的吧?艾菲尔铁塔当初预定活动结束之后就要立即拆除,不料竟扮演起无线塔台的角色,在做为军事设施维持运作后,成了发射电视广播电波的电波塔——也就是『存在目的是后来才被赋予的』的一种假说。」



「……嗯,啊。书上是这样写的没错……」



这也是我看了旅游指南才知道的事……只是,我对他口中的「假说」有些在意。



那不是摆在眼前的明确史实吗?



艾菲尔铁塔落成时,别说是无线通讯技术了,就连需要无线通讯技术的战争也还没发生……对一般普罗大众而言,电波成为如此切身的存在,也是最近的事。



受到科技进步的眷顾,受到幸运女神的青睐,艾菲尔铁塔才能不受到破坏地继续存在于巴黎,日后甚至成为法国的象征。虽说是命运的捉弄,却也让人感受到人类进步的这个故事——矍铄伯爵想要对此提出异议吗?



「没错。以故事来说,的确蔚为美谈,并不难理解这种故事比较容易打动人心,可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原本没有明确目的就兴建的高塔,后来却背负起始料未及的重大任务,至今仍然君临法国。举例来说,就像偶然间来法国旅行的你,却在机场巧遇有过数面之缘的名侦探,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



既不是命运安排,也不是机缘巧合。



他的意思是说,有个编剧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吗?



可是,这么说,如此一来——



「换个角度来说好了,就连天才都不足以形容的伟大建筑家所设计,以其名为名的巨大铁塔。有可能是在之后才『恰巧身负重任』又『恰巧保留下来』的吗?相较之下,你不觉得比较可能是建筑师——同时也是艺术家本人,早就精准预测到那样的未来吗?」



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论点就逆转了。



而且这一转也转得太大了。



几乎是已经转到另一侧去看世界——虽说从日本来看,这里的确是世界的另一侧。



是因为艾菲尔铁塔至今仍屹立不摇,才让艾菲尔的名声得以如此响亮,但是反过来就说不通了——万一按照预定,在万国博览会结束后拆除艾菲尔铁塔,战神公园里没有塔脚座落,自然没有设置他胸像的空间。没有铁塔自然也没有展示他蜡像的塔顶,后世也不会知道他有多么古怪。



……然而,如果是那样,巴黎或许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或许会林立着类似蒙帕纳斯大楼那样的摩天大楼,变成丛林之都,而不是花都。



当然那也不是一件坏事——都市丛林也有都市丛林的优点,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只是——



正因为当年被视为破坏巴黎景观的艾菲尔铁塔一直存留至今,才得以形成巴黎今时今日的风景,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包括在战时做为无线塔台,为保护巴黎免于战争破坏而做出的贡献。



难道矍铄伯爵要说,建筑师古斯塔夫·艾菲尔是把这些事全部考虑了进去,才建造了艾菲尔铁塔吗?



「毕竟我也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无法断言。不过,反正我又不是侦探,提出假说不需要任何证据吧。」



硬要说的话,从艾菲尔铁塔观景台看出去,那三百六十度美不胜收的风景就是证据——矍铄伯爵说。



「比起美丽的故事,我更看重美丽的景色。正因为如此,才会打从心底想要得到它。打从心底想要偷走它。」



「艾菲尔铁塔吗?」



「不。是建筑师寄托在艾菲尔铁塔上的思想。是编织在钢铁刺绣里的未来。是人类与世界即将面对的未来。」



我要偷的是思想——怪盗绅士如此预告其犯行。



我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得明白一点,眼前老人所倾诉的「假说」已经不是欠缺可信度而已,几乎是超自然现象了,若非处于这种状况,我才不会理他——不过,问题是现在就是处于这种状况,而且更伤脑筋的是,我其实完全无法提出回应这种「动机」的方案。



今日子小姐以怪盗的身份提出的方案一「分尸大作战」也好、方案二「艾菲尔铁塔消失大作战」也罢,统统派不上用场——就连要修改来应用都不可能。因为矍铄伯爵要的既不是铁塔本身,也不是期待铁塔消失的效果。



他要的是艾菲尔铁塔的设计理念。



因为没有思想——才想要得到思想。



简而言之,原理就和企图窃取今日子小姐的智慧是一样的——没想到矍铄伯爵原来是专攻智慧财产的怪盗,真令人错愕。



于是乎,等于是「要拆了当年没被拆掉的艾菲尔铁塔」的方案一,以及「从艾菲尔铁塔所保护的现今巴黎风景里除去其存在」的方案二,显然都不会是他要的方案。



这下子真的走投无路了。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打断今日子小姐的简报,要是肯听到最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正当我感到后悔莫及之时。



「我明白了。如果这就是您的需求,要不要听听我的方案三『一人两角第三大作战』呢?倘若您想偷走艾菲尔铁塔的动机是『想知道建筑师的思想』,我想这个方案肯定很适合您的。」



像是推荐一瓶适合在美味晚餐后饮用的葡萄酒一般,有人这么说。



不知何时站在桌边的侍酒师——其实不是侍酒师。



穿着打扮的确是侍酒师的造型,但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依旧闪亮美丽的那头白发——我熟悉的白发。



矍铄伯爵回头,与其视线相接。



「初次见面,我是侦探,名叫掟上今日子。」



她微笑着报上姓名。



报上侦探的姓名。



7



矍铄伯爵立即重整态势,报以一笑,佯装冷静地开口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然而脸上困惑依旧显而易见——这也难怪。



光是「今日子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更何况她还知道自己不是怪盗而是侦探——这点对于既是委托人也是真凶的矍铄伯爵来说,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也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连我也吓了一跳。没有整个人翻过去摔下椅子实在不可思议——另一方面,脑中则掠过「侍酒师的打扮好适合今日子小姐」之类无关紧要的感想。



今日子小姐看着我们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用了跟您同样的方法呢,矍铄伯爵。我请精品店的店员帮了一下忙。不过,我并不是用钞票买通对方,只是诚心诚意地拜托对方。我可不会做出付钱给雇来的人这种不风雅的事。」



慢着,付钱给雇来的人才不是什么不风雅的事,是天经地义的事吧——精品店的店员?



那家精品店的店员?



这么说来,她在挑衣服的时候,似乎曾和店员们用法文聊什么聊得很起劲——是那个时候吗?



难不成今日子小姐拜托店员们,在她进入试穿室后监视落单的我吗——这么说来,我的确感觉自己被一直盯着看。原来那不是因为觉得我是变态才盯着我吗……而根据店员们的目击证词,今日子小姐察觉我被绑架的事实,追到这家餐厅吗?



然后又乔装成餐厅的员工——侍酒师——偷听我和矍铄伯爵的谈话。



为了搞清楚始终令她耿耿于怀,所谓「怪盗的动机」……不,等等,大方向应该是这样没错,但还有几个难以理解的地方。



我的思考完全跟不上最快侦探的行动原理——对了,今日子小姐是怎么发现自己并非怪盗而是侦探的?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何时开始偷听的,但看来似乎不是从我跟矍铄伯爵的对话中才得知自己的职业。



今日子小姐嫣然一笑。我的混乱似乎让她很愉快。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侦探了——我还不至于这么说啦,您大可放心,矍铄伯爵。直到进入试穿室以前,我可是完全掉进您的陷阱里呢。」



以平静的语气对老人说。



以平静的语气轻快地说。



「我之所以请和我变成好友的店员监视厄介先生,不过是为了慎重起见——因为在露天咖啡座,葡萄酒打翻在我身上的时间实在掐得太精准了些。不禁让我怀疑,或许有人想把我和厄介先生分开——只不过,那时还是身为怪盗的思考逻辑,以为那位服务生或许是巴黎警方派来的卧底。」



「……那么,你是在试穿室里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吗?掟上小姐。」



矍铄伯爵总算提出了问题,今日子小姐应了一声「Oui〈是的〉」——用发音完美的法文。



咦?在试穿室里?那也太奇怪了。



那间试穿室,我早在店员的注视下(原来那时他们就已经受到今日子小姐的「请托」)翻来覆去地检查过了。



不仅没有任何会掳走今日子小姐的机关,应该也没有足以让今日子小姐察觉自己真实身份的提示。虽说是等级极高的高级精品店,但试穿室里也顶多只有镜子和挂衣架的钩子,就是个平凡的试穿室……不,慢着。



试穿室本身的确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回想起来,聆听今日子小姐在里面换衣服的声音时,倒是有一瞬间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正确地说,就是布料磨擦的声音很不自然地暂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从脱下染上葡萄酒渍的衣服,到穿上她挑选的燕尾服之间,其实有一段不算短的空白时间。



最快的侦探不应该出现的空白时间。



当时,仅穿着内衣的今日子小姐是想到什么了吗?



半裸状态的今日子小姐,自然会从镜子里看见左手臂上的个人档案——



「……是因为你看到自己倒映在镜子里的左手臂、看到上面写的备忘录,所以联想到什么了吗?」



矍铄伯爵试探地说。



「看到映在镜子里左右相反的备忘录,虽然没有根据,却凭直觉猜想到『说不定自己不是怪盗,而是与怪盗相反的侦探』吗?」



如果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自己根本不痛不痒,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矍铄伯爵的发言听起来像是在逞强,却也相当挑衅。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凭直觉。」



对此,今日子小姐则是一副云淡风轻。



「不过,基本上还是您的失策呢,矍铄伯爵。暂且不论右手臂上的预告信,我的确先注意到了左手臂的备忘录是遭人伪造的。」



「……」



听到这里,矍铄伯爵闭口不语。



他恐怕跟我——跟我这种程度的人——正在想着同样的事。



这也难怪,无论笔迹模仿得再怎么神似,毕竟还是他人写的字,不可能一模一样——事实上,就被我发现上头有两个字是由第三者伪造的。



但那毕竟是由于我原本就知道今日子小姐写在手臂上的内容,一旦和平常的头衔正好相反,抱持怀疑的态度去看,才看出了其中细微的差异。



假设矍铄伯爵是模仿今日子小姐的笔迹写下「侦探」两字,或许我就会相信那是今日子小姐的笔迹,完全不疑有他,照单全收。



对备忘录深信不疑的今日子小姐,究竟是如何摆脱这种信赖——该说是某种洗脑——的控制呢?



她说是因为看到映在镜子里的文字——



「还不明白吗?因为反过来了呀。」



今日子小姐挽起袖子这么说。



写在手臂上的「怪盗」被打了个叉,旁边补上了「侦探」两字,还用特地画了个圆圈圈起来。



「我是掟上今日子。插图001



记忆每天都会重置。」



「都来到了艺术之都,实在轮不到我来班门弄斧——绘画这种东西,翻转过来会呈现截然不同的样貌。文字也不例外——的确,您或许巧妙模仿了我的笔迹,但尽管是那么神似的文字,翻转过来,就会浮现明显的差异。」



啊!矍铄伯爵终于毫不掩饰,面露震惊——夹杂着后悔的震惊。



何只是会痛会痒。



简直是令人悔不当初的重大失策。



原因无他,虽说是为了把我绑走,但是设局把今日子小姐弄进试穿室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矍铄伯爵本人。



没错。



我曾听担任漫画杂志总编辑的绀藤先生说过——要评价画技的高低,只要把原稿用纸翻过来透光看,就能知道真正的实力。如果翻过来看,也就是在左右相反的状态下看起来没有奇怪之处,就算是完成度高的原稿——怎么说,与其说是艺术,更像是专业人士的技术,或者是技师的技术吧。但是反过来说,或许是从反面看的时候,可以排除大脑的自动修正吧。



更能客观检视。



就算是自己画的图,或者是自己写的字,也能客观检视——结果,使得今日子小姐察觉出「怪盗」两字并非出自于自己的手笔。



可是,那么昨晚在饭店的浴室里,不是就能注意到了吗——嗯,可能还是不行吧。浴室里的镜子很容易起雾,布满水滴,反射率明显不足,无法判别文字细微的歪斜。



更何况,就算是自己的注册商标,今日子小姐在洗澡时还是会摘下眼镜吧。要在镜子前一丝不挂,却仍然戴着足以辨认文字的眼镜,这种情境只有在试穿室才有可能出现。



然而,要事先预测到这种地步根本是强人所难,要说这是他犯下的错也实在是欲加之罪,只是以结果来说,确实是成了致命的一击,对矍铄伯爵而言,肯定是后悔不迭的失误吧。



「至于我之所以会做出『自己既然不是怪盗,那么会不会是侦探呢』的推理,的确如您所说,是看到映在镜子里翻转过来的文字,才想到是否正好相反。毕竟这里是地球另一面,唯独这个部分是用猜,真不好意思。」



与其说是在挖苦,或许更像是想给个安慰吧。被侦探这么一说,怪盗报以苦涩表情,低声说道。



「这是在法国糟蹋葡萄酒的惩罚吧。」



「没错。无疑也是在巴黎糟蹋衣服的惩罚。」



这两件事的确有失绅士风范。



8



「想必你已经通报巴黎警方了吧?」



「当然。这可是善良市民——虽然我不是市民,但身为深爱巴黎的善良观光客,这也是应尽的义务。而且您在饭店的房间里迷晕我、绑架厄介先生的事实,都是无从狡辩的犯罪行为。」



今日子小姐这么说——看似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实际上,巧扮成侍酒师的她虽然一直站在我们身边,但在表明正身之前,的确完全没有介入其中。



「我也对这间法式餐厅的员工们说明了来龙去脉。他们让您包了场,却没有连道德观一起送上。将您的真面目告诉大家之后,也二话不说地把侍酒师的制服借给我。每个人的态度都非常合作。」



「……你想说,我完全被包围了吗?」



「倒也不是。很遗憾的,将委托人的利益摆在第一位考量,也是侦探当仁不让的义务。」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这番回应则让矍铄伯爵一脸诧异。



「单就方才站在一旁恭听两位对话的内容,看来您其实并没有寄出犯罪预告给巴黎警方哪。」



今日子小姐不理会伯爵的反应,一贯泰然地接着说。



「想想也是,要做为委托人将我叫来巴黎,只需要给一句『已经寄出预告信』这样的谎言就够了。因此,虽然我并不清楚您是否另有其他罪行或前科,但我也没有满怀的正义感要向您问个明白。只要能够阻止眼前的犯罪发生,我也别无所求。」



「……你是要给我时间逃亡吗?」



「这个嘛,很难说呢。话说回来,应该也没什么逃不逃亡的,真人不说假话,您可是一位有办法斡旋公务机关,让没有护照的我来到国外旅行的大人物,我完全不认为法律有能耐制裁您——不过若有必要,我也不惜与您为敌就是了。」



今日子小姐的口吻既像是在寻求妥协,却又像是在期待一战。



「……」



模棱两可的说词,让矍铄伯爵默不作声,看似陷入沉思。



「起码在最后,要是您能恰如绅士本分,现在立刻将自己的座位让给我坐下,或许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让整件事就这么平静落幕?」



「……你只要这个位子吗?」



「是的。虽无法奉还至今已在旅途之中花费的订金,但事成酬劳只要让出您的座位便已足够。毕竟我可是职业侦探——基于职业操守内规,不能收受赃物或恶棍的脏钱。」



听完这番话中有话的说词,矍铄伯爵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把空下的椅子拉开,毕恭毕敬地让给在一旁站了半天的今日子小姐。



「Merci beaucoup.」



眼见今日子小姐优雅地坐下,怪盗便静静转身——但在离去之前,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说来,能告诉我方案三『一人两角第三大作战』究竟是什么吗?」



矍铄伯爵没有回头,就这么背对着我们问道。



「由于接下来我得离开这个国家,同时也得离开日本走避他方,所以如今已经没有意愿窃取你的智慧。但是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基于敬老精神,将你的想法告诉我呢?」



「当然可以。毕竟您老人家都把这么好的位子让给我了。」



也许矍铄伯爵原本没有指望能得到回应吧……不过今日子小姐却展现出不知是如何塞进她那苗条身材里的宽大心胸。



坐在我对面是那么好的位子吗——还是隔着我能看到什么吗?这间餐厅的所有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景观可能不怎么样。



「反正这份智慧财产也不可能拿来作恶,我倒认为像你这种犯罪者,才是更该好好听一听呢。」



虽然觉得让老人站着听讲不太好,但就算不是怪盗也还是一位淑女的今日子小姐——同时也是最快侦探的今日子小姐,想必会长话短说吧。



只见她直接了当,轻快切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可视为这趟法国之旅的主菜——最为核心的关键之处。



「虽然之前我说这是方案三,不过由于方才偷听……喔,不好意思,是旁听了两位说话,得知矍铄伯爵您对古斯塔夫·艾菲尔的诠释——也就是认为那位建筑师『预见了遥远未来』的假说——乃是我未曾想到的见解。因此,我打算配合您这个假说,对原本的方案做一点点调整。」



「请随意。」



矍铄伯爵还是背对着我们应道。



「您要偷的不是艾菲尔铁塔——而是蕴藏在其中的思想,那么便不需要盗取铁塔本身。只要接受随身物品检查,按照规定支付入场费用,跟着大家排队,参观内部——再不然也只要走到公园外围,从远处眺望就能达到目的了。身为怪盗,作风真是秀逸呢。不依附物质,而是从灵魂之中找出价值,这点实在充满了艺术性。」



偷窃终究是一门艺术哪——今日子小姐接着说道。



虽说不再自认怪盗,但她显然并没有失去对怪盗的偏爱。



「同样地,艺术也是一种偷窃。由花都巴黎所孕育,世界首屈一指画家帕布罗·毕卡索曾说『外行人只懂模仿,天才则善于偷取』——早已去世的艾菲尔先生肯定也会乐见自己的思想在百年后的世界仍持续扩散吧。话说回来,矍铄伯爵您方才提出了『这位艾菲尔先生同时也创造了矗立于纽约的自由女神』做为立论根据,既然能想到这一点,其实距离他的思想——设计理念就只差一步了。说是一人分饰两角也不为过的艾菲尔先生,在他那三头六臂的活跃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含意?」



今日子小姐说话紧似连珠炮,但绝不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而是用宛如歌唱般富有抑扬顿挫,悦耳动听的语调道来。该说她讲来一气呵成,或说感觉中间似乎真的没有换气。



「所以呢,他的设计理念是……?」



也许是做为一名绅士,不愿让人觉得自己贪心性急,矍铄伯爵搭腔的语调则显得过于徐缓,和今日子小姐成了对比。



「自由女神——顾名思义,乃是揭示『自由』这个主题的作品。世上没有任何其他的雕像,会比自由女神更适合做为自由的国度——美利坚合众国的象征。」



今日子小姐说着,高高举起了右手。



正想她这是干嘛——不过答案很简单,似乎只是摆出自由女神的姿势。



「而在数年之后才建造的艾菲尔铁塔,则是为了万国博览会所兴建的高塔——可说是『友谊』的象征吧。据说当时是以红色做为主色,如今到了夜晚也会点灯打上火红的灯光。」



后来也曾经涂上各种不同的色彩,但如果照你所说,这是因为艾菲尔已经预见未来——今日子小姐这么说,可是我不懂她想说什么。



就算当时以红色为主色,至今也仍被灯光照得火红,又能代表什么?



的确,我是听说过东京铁塔之所以漆成红色,是因为必须遵守航空法规定的缘故……但现在讨论的是艾菲尔铁塔,既然是不同国家的建筑,法律规定应该也不相同……一开始会以红色为主色,应该只是因为防锈涂料即为那种颜色罢了……



友谊的象征?



宛如美利坚合众国是自由的国度一般,法兰西共和国是爱的国度吗——不,不对,不只是那样。



红色〈ROUGE〉。还有——蓝色〈BLEU〉。



这则小知识在旅游指南的前言里就有了——根本用不着像推理小说那样埋伏笔——法兰西共和国的国旗,是任谁都知道的三色旗。



红〈ROUGE〉、白〈BLANC〉、蓝〈BLEU〉。



红色象征博爱——蓝色象征自由。



那夹在中间的白色呢?



「白色〈BLANC〉象征平等。」



今日子小姐指着自己的白发说道。



「将『博爱』与『自由』分别配置在位于世界两端的欧洲与美洲大陆,借此把地球平等地拥在怀中。艾菲尔先生设计出了这样的未来。绝非是言语之塔,而是平等之塔。因为平等,所以铁塔并不高——但也不低。盖在自由与博爱之间,任谁都偷不走的塔。」



——这样的「宝物」如何呢?



今日子小姐以半开玩笑的明快口吻,做出结论。



毕竟这是在她相信「自己是怪盗」的时候想出来的说词,所以也实在称不上是「解谜」,甚至连「假说」都说不上,只是纯粹追求着独自美学,或应该说仅仅是一种针对「思想」的诠释——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似乎打动了由始至终背对着我们的怪盗。



「借由建造自由之塔与博爱之塔,将其间的空白设计成了平等之塔……这样吗?可是在经过百年以上、高楼林立的今天,不够高的铁塔早已难说是魏然耸立。虽然不是《环游世界八十天》的故事世界,但现实世界却也变得愈来愈狭隘了。」



「是吗?不好意思,毕竟我是忘却侦探,对于近年的世界情势实在不太了解——可是,既然您提到的伟大建筑师这么预测,有朝一日应该能得以实现这般未来吧?。」



听到今日子小姐毫无责任感的附和,矍铄伯爵终于回过头来。



老人给人的感觉很是模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会留下印象——然而,唯有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宛如烙印一般留在我的记忆里。



「……掟上小姐,刚才我对隐馆先生说,自己其实一无所知——但其实那并非事实,真相是我其实知道你的过去也说不定喔?要是如此,你难道不想听我说说吗?」



我至今仍不明白他这么说究竟是何居心。是想借此还以颜色吗?还是身为绅士,收到几乎是免费送上门的第三方案,不得不来个回礼吗?



不过,无论是其实还是事实,实际上最重要的是接受委托当时,处于不折不扣侦探模式的今日子小姐是否曾经相信他——倘若其暗示「自己知道今日子小姐过去」的发言只是虚张声势,难保不会被她识破。



即便是虚张声势,或许又因为其中带有些许的真实性,今日子小姐才无法不为所动吧?才会让她不惜违反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守则,亲自跑一趟法国吧?又或许是委托内容之中带有某些足以采信,甚至是让她不得不相信的线索——无论实际如何,结果今日子小姐是这么回答。



「就算听了,反正也会忘记么。」



「……」



「您这位委托人是怎么委托『昨天的我』——已经完全被我遗留在忘却的彼岸了——我恐怕真的只是想来法国买买东西吧。在此之外,如果还有幸与帅气的男士一起品尝美味的葡萄酒,就更好不过了。」



再也没有人比我自己对于我的过去更不感兴趣——忘却侦探这么说着,结束了与怪盗绅士的对话,喜形于色,径自看起酒单来。



9



「在你忘掉一切之前,我想再请教一下……今日子小姐,你告诉矍铄伯爵的方案三是讲真的吗?那个『一人两角第三大作战』……」



「毕竟是已经去世近百年的人,老实说,要说他怎么想都可以,但却也怎么都说不准。听说艾菲尔的确曾在简报铁塔的实用性之时,提出了将来可以运用于军事上的计划,但那似乎只是做个样子,并不是认真的……至于我,倒是怎样也不觉得在艾菲尔铁塔的设计理念里,会包括做为无线塔或电波塔的任务——说点残酷的现实,艾菲尔铁塔的设计本身其实并非艾菲尔所构思,而是来自服务于他担任负责人的公司员工提案,就连自由女神像也绝不是艾菲尔自己想怎么盖就怎么盖。艾菲尔公司只负责雕像的结构部分,女神像的部分则是巴特勒迪(注:弗里德利·奥古斯特·巴特勒迪Frédéric Auguste Bartholdi,法国雕塑家)的作品。」



矍铄伯爵离开昏暗的餐厅,只剩我和今日子小姐独处。



面对我小心翼翼的提问,今日子小姐边喝着第三杯葡萄酒,一脸若无其事地笑了。



脸上不见一丝醉意。



「当然,矍铄伯爵应该是非常清楚这一切才那么说,毕竟艾菲尔的作品里,不乏给人们生活带来便利的桥梁,身为技师的他,也从事过许许多多与在地息息相关的工作。我是比较喜欢『没打算做什么用而建造的铁塔,后来在因缘际会之下发挥作用』的故事。太过巧合又有什么关系。艾菲尔铁定是倾毕生之力,甚至不惜住进塔顶,都要致力于保存那座塔——我想尊重他这样的艺术性。比起伟人,我更喜欢怪人。话说原本我想出的方案三『一人两角第三大作战』,就是想继承兴建自由女神与艾菲尔铁塔的艾菲尔遗志,建立起第三座塔呀。」



套入矍铄伯爵的假说,就成了对照国旗色彩来表达平等意志,略带有思想性的推敲……虽然做为诠释或假说而言,两者都是非常有趣的发想,但像这样将一切谜团都解开之后,多少感觉被唬弄了一场。



无论如何,都只是精神层面的解释。



做为「企图偷走全长超过三百公尺的铁塔」这个理应规模浩大的故事结局,感觉就像是被搪塞了一句「真正的幸福其实就在日常之中」这种根据编剧守则写下的训词草草作结。



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从法律观点看来,矍铄伯爵的行径就只是「智慧财产诈骗」这等罪名,绝对无法成为「风流快活的怪盗基于独善美学帅气行窃」的传奇——而话说回来,现实世界里原本就没有什么怪盗。



「哎呀,怎么啦,我让你失望了吗?承蒙矍铄伯爵把位子让给我,我却无法让厄介先生怦然心动吗?」



「啊,不,没这回事……我只是觉得……要盗取艾菲尔铁塔果然是不可能的难题呢。」



「是难题没错,但并不是不可能喔!」



不相信的话,请你拉开窗帘,看看外面吧——今日子小姐往窗外一指。我虽不明所以,却照着她的话做。



窗外是花都巴黎的美丽夜景——太好了,看来我并未遭绑到地狱。自从我醒来至今,窗帘一直都是拉上的,所以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家餐厅位于超高楼层,可以将巴黎的夜景尽收眼底。



只是,东张西望看遍窗外的壮阔夜景,却完全找不到艾菲尔铁塔闪闪发光的红色身影——是在另一侧吗?



于是,我转身走向另一侧的窗户,拉开窗帘。



「……咦?」



即便如此,视野里还是不见艾菲尔铁塔的身影。



怎么可能,姑且不论在地面行走之时,来到这个高度,看出去不可能看不到那座巨大的建筑物——除非被怪盗偷走了。



「你……你施了什么魔法啊?今日子小姐!」



「要问我施了什么魔法——就只是执行方案二罢了。『艾菲尔铁塔消失大作战』——我原本是计划在入夜后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里,关掉艾菲尔铁塔的灯光,让铁塔『消失』。但在将点灯解释成『博爱的象征』还讲得头头是道之后,实在不便使用这样的诡计,所以就直接借用了矍铄伯爵费心安排的绝佳情境。」



面对吓得魂飞魄散,过度受惊而回过头来的我,今日子小姐边啜饮着第四杯葡萄酒,为我揭晓真相。



「你被绑来的这家餐厅,就开在艾菲尔铁塔里呀。」



这里可是全巴黎唯一看不到艾菲尔铁塔之处呢——



不伤及任何人,忘却侦探展现淑女风范,成功偷走了那位讨厌铁塔的文豪心中——最为核心的思想。